她慢慢吃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晃。冬至是一年中阳光最斜射的一天,即使是正午,阳光也只是低低地掠过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这种光线让她想起了那扇破窗——在冬至的阳光下,它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班主任宣布因为冬至,今晚的晚自习可以提前半小时结束,让大家给家里打个电话。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卿竹阮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放学后去一趟西边的平房区。
她想看看冬至的破窗。
这个念头听起来有些荒谬——为什么要特意去看一扇破窗户?而且是在一年中最冷、最短的日子里。
但她就是想去。仿佛那扇窗成了某种仪式性的存在,需要在特定时刻去“拜访”,去见证它的变化。
放学铃响时,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西边的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线橙红色的晚霞。卿竹阮穿上最厚的羽绒服,戴上手套和围巾,走出了教学楼。
通往平房区的小路比平时更安静。冬至的傍晚,大多数人选择待在室内,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寒风刺骨,吹得脸颊生疼,但她还是坚持往前走。
到达那片荒地时,最后一缕天光正在迅速消退。那排平房在暮色中只剩下黑色的剪影,轮廓模糊,像沉睡的巨兽。
她走到那扇窗前。
冬至的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
因为太阳高度角最低,光线几乎是水平射入的,穿过破损的窗框,在室内投下极其细长、边缘锐利的光带。那些光带切割着室内的黑暗,像一道道金色的刀锋,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在墙上和地上投下复杂的光影图案。
上次掉落的那块玻璃留下的缺口,现在成了一个完整的光之通道。从这个角度看进去,能看到光线一直延伸到室内深处,照亮了一些之前从未被看见的角落——半倒的椅子腿,生锈的铁桶,堆叠的旧书。
而窗框本身,在逆光中变成了纯粹的黑色剪影,每一个格子都清晰分明,像一幅巨大的、抽象的版画。
最让卿竹阮震撼的是,在窗台内侧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小片冰。
也许是前几天融化的雪水渗入,在夜晚冻结而成。那片冰很薄,几乎是透明的,但正好捕捉到了最后一缕阳光,反射出微弱的、彩虹般的光泽。
冰。
在冬至这一天,在最寒冷的时刻,冰却成了光的载体。
这个意象让她久久站立,忘记了寒冷。
冰不一定是阻碍,不一定是冻结。在某些角度,在某些时刻,冰也可以折射光,可以成为美的媒介。
就像她内心那片冻结的湖——它让她麻木,让她迟钝,但它也保护了她,让她在高压中得以生存。而现在,当光以特定角度切入时,冰层开始显现出它自身的纹理、厚度和可能性。
也许解冻不是要彻底融化冰层,而是要学会与冰共存,学会欣赏冰在不同光线下的美感,学会利用冰的折射来看到不同的世界。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那片冰失去了光源,重新隐入黑暗。
卿竹阮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最后看了一眼窗内的景象。人工的光线与自然光完全不同,它更均匀,更冷,但也更直接——照亮了一切,却失去了那种微妙的光影变化。
她关掉手电筒,转身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冬至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比平时更明亮。她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冬季星座——猎户座高悬南天,腰带三星清晰可见。
小时候,清霁染教她认星座:“看,那三颗连成一条线的,是猎户的腰带。下面那三颗小一点的,是他的剑。”
那时她觉得星星很遥远,很神秘。现在她知道,那些星光其实来自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年前,现在才抵达她的眼睛。她看到的不是当下的星星,而是星星的历史。
就像她看那扇破窗——她看到的不仅是当下的景象,也是它经历的秋天、冬天的积累,是时间在物体上留下的痕迹。
时间。
高三最缺的就是时间,每个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但也许时间有不同的维度——有用于学习的时间,有用于考试的时间,也有用于感受、观察、思考的时间。
她一直以为这些时间是冲突的,是此消彼长的。但现在她开始想,也许它们可以共存,甚至可以相互滋养。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都在。一个在给家里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妈,我想家了……”另一个在吃家里寄来的零食,分给她一包坚果:“冬至快乐。”
“冬至快乐。”卿竹阮接过,心里涌起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