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安想起,之前父母亲具在时自己在那个家中最后的几年光景,院中总是缺衣少食。
面对邻院的讥讽与中伤,母亲总是沉默地听着,除了仪请宾客的宴会上,羡安甚至与父亲见不上几面。
父亲偏爱邻院的孩子,那一双儿女成了父亲流连不归的另一个借口。
羡安没有再埋怨父亲。
如果有埋怨,恰恰是曾经有过期待,而在府中这些年岁,在母亲沉默的侧影与邻院隐约的欢笑声中,羡安早将那期待无声掩埋。
或许曾经有,到了如今再说,也只是一笔不被偏爱的、轻飘飘的旧账。
她只是心疼母亲。母亲到了生命垂末还惦念着她,那一句濒死的低语,“我的羡安啊……以……以后可要怎么办才好……”,像一根细针,永远扎在心口。
母亲平生最爱竹,说竹有节,中空而直。
但她又对许多事情都隐忍不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一个丈夫偏爱的心,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家道中落,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可以过好些,只是最后用尽她生命最后一口气,护住了羡安。
如今,在俞家这方宅院里,羡安贪恋着廊下洒落的阳光,那暖意是实实在在的,熨帖着皮肤。
她同样贪恋这里另一种更为嘈杂、却也更为鲜活的“温暖”。
她愿意在这里长住下,却也明白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将留下的缘由变得正当。
俞治上学的上午,羡安会帮着丫头做些力所能及的零碎小事——叠被、擦拭、整理书案。
不多,但她力所能及地想回报大家在伤病时给予的关照,同时适应着自己崭新的身份。
但她又与其他仆从不同,她得到夫人关照,衣着与仆从有别,也没有住在偏房的通铺,而是住进了俞治的院落里。
这样的待遇,在伤口逐渐痊愈的这几日,越来越让羡安感到一些惶恐。
一日收拾床铺时,她小心地询问起了俞治院内的小丫头。
“我自己来收拾吧,过几日我是不是也应该到偏房去住?可还有空余的铺位吗?”
丫头叫阿香,是俞治房里专门负责小姐起居生活的,看上去比羡安年长些。
阿香闻言,脸上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眉成了八字,“怎么会到通铺去睡?”
“这里……不是主人家才住的地方吗,前几日养伤已是很叨扰了。”
丫头扑哧一笑,“哪里的话呀,你一送进来,夫人就给你安排到了这屋,”
说着,手里重新开始抚平被角,也没避讳说什么,“哪用去我们那儿啊。”
“这样似乎不太合规矩。”
“没什么的,夫人不是还安排你作侍读么?你住这屋里,”
阿香别头点了点俞治正屋的方向,“大家可都没妒忌你的,大小姐可能闹腾,三天两头挨罚,你能陪着也好。”
她猜到点羡安这么问的缘由,她是怕主人家对待仆从的待遇不一,给自己惹上麻烦。
羡安先前在府中,曾掌事过一段时间,知晓仆从间若是资历、能力与待遇不齐,容易人心涣散,非议四起,仆从容易生出怠慢、僭越之心,时间一久难免生事。
阿香收拾妥当,见羡安握着抹布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模样,忽地笑出声。
“你别担心,真的没人说什么。你来了也好,和小姐住得近。说来也奇怪,小姐平日里也没个玩得久的玩伴朋友,夫人应当是想你们二人可以互相做个伴。”
没个玩得久的玩伴朋友?
羡安疑惑,俞治那个年纪,纵使是再淘气顽劣,也不至于一个交好的同伴都没有。
见阿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就不再多言,羡安心中叹气,默默将此事记下。
阿香见她仍蹙着眉,以为这姑娘性子内敛,之前又遭受了那样糟糕的境遇,对主家的好意感到不安,便宽慰道,
“夫人对我们都很好,不过你可得当心管事的妈妈,可凶。”
阿香心有余悸,“小姐嘛,平日里看着是挺闹心的,不过呢,也不是那种娇蛮耍脾气的,就是顽皮点,你是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