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白石遗踪**
马车在黎明前驶入白石镇。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湿滑,两旁店铺还未开门,只有早起的挑夫担着水桶,踏出空旷的回响。空气里有股清冽的河水气息,混合着远处早炊的柴烟味。
车夫按照谢衡给的地址,将车停在镇东头。第三户,门口果然有棵老槐树,树干需两人合抱,枝叶却已稀疏,显出老态。院墙低矮,门扉紧闭,门上铜环锈迹斑斑。
沈青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街道寂静,只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下扑棱。她回头,朝车内伸出手。
江知意扶着她的手,慢慢挪下车。她的脸色比昨夜好些,但腿伤依旧让她行动艰难,半边身子靠在沈青肩上。沈青揽住她的腰,几乎是将她半抱着,挪到门前。
叩门。三长两短。
门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栓抽动的轻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浑浊却警惕。
“找谁?”声音沙哑。
“周伯。”沈青低声道,“谢大人让我们来的。”
老仆眼神变了变,上下打量她们,尤其在江知意脸上停留片刻,终于拉开门:“进来吧。”
院子很小,却收拾得干净。正房三间,东厢是灶房,西厢堆着些农具。老仆引她们到正房堂屋,屋里光线昏暗,有股浓重的药味和……属于久病之人的衰败气息。
“老爷在后屋。”老仆指了指东侧帘子,“你们……自己进去吧。”
沈青掀开帘子。里间更暗,窗户糊着厚纸,只透进朦胧的天光。一张旧木床上,躺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盖着薄被,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听到脚步声,老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深陷,却异常清亮,像两盏即将燃尽的灯,拼尽最后一点光。
他的目光越过沈青,落在她身后的江知意脸上。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嘴唇开始颤抖。
“江……江小姐?”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意。
江知意挣开沈青的搀扶,踉跄向前两步,在床前缓缓跪下。她看着床上那张苍老枯槁的脸,记忆里那个总是穿着整洁官袍、笑声爽朗的周叔叔,与眼前之人重叠,又碎裂。
“周叔叔……”她开口,声音哽咽。
周仓曹——或者说,曾经的周仓曹——挣扎着想坐起,老仆连忙上前扶他,在他背后垫上枕头。他急促喘息片刻,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江知意。
“老了……我老了……”他喃喃,伸出枯枝般的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又在半途无力垂下,“你也……长大了。你父亲若看见……该……”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老仆忙端来水,他喝了两口,压下咳喘,眼神却锐利起来。
“谢主事……信里说了。”他看向沈青,“东西……在床下,第三块砖,松的。”
沈青依言蹲下身,摸索床下地面。果然有块砖松动,她用力撬开,里面是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扁木盒。取出,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纸质泛黄、边缘磨损的文书。最上面一张,抬头是:**“承奉三年四月,漕船‘安济号’货载核验底单”**。
下面盖着两个清晰的朱红印章:一个是漕运司的官印,另一个,是私印——**“冯阚之印”**。而旁边批注的实载数目,与官方存档的申报数目,相差近三成。差额处,用蝇头小楷标注着:“铁锭、硫磺、杂货”。
“不止这一张。”周仓曹喘息着说,“底下……还有。三年间的,重要的,我都……留了副本。真正的底单,当年……都被冯阚的人收走烧了。这些……是我偷偷誊的。”
江知意颤抖着手,翻开下面的纸张。一张,又一张。时间、船号、货物、差额……触目惊心。她父亲当年怀疑的“吃水不对”,在这些冰冷的数字面前,成了血淋淋的实证。
“周叔叔……”她抬头,泪已满面,“您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