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涂药的手微微一顿。她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过自己的过去。
“是个……验尸的。”她最终还是说了,语气平静,“在我们那里,叫法医。专门和死人打交道,替他们找出死因,洗刷冤屈。”
江知意怔了怔,随即恍然:“怪不得……你懂那么多,看伤口,验骨头……手那么稳。”她想起沈青为自己取箭时的冷静果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你……是不是见过很多……死人?”
“嗯。”沈青包扎好伤口,在她身边坐下,“很多。淹死的,吊死的,毒死的,打死的……他们躺在那里,不会说话。但每一道伤,都在说话。”她顿了顿,看向江知意,“我以前觉得,我的职责就是听懂他们的话,还他们公道。但现在……”
她没说完,但江知意懂了。现在,她的世界里,多了一个需要她倾尽全力去守护的、活生生的人。
第六天夜里,山里下了雨。雨声敲打着屋顶和窗棂,沙沙作响。耳室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
江知意靠在榻上,沈青坐在她脚边,就着灯光,检查她腿伤恢复的情况。伤口愈合得很好,痂已经开始脱落。
“再过几天,就能走路了。”沈青说。
“嗯。”江知意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这几日,沈青几乎寸步不离,喂药喂饭,擦洗换药,甚至在她无法动弹时,抱着她解决内急。起初江知意羞窘难当,但沈青做得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份羞窘便慢慢化作了某种更深沉的依赖和亲密。
“沈青。”江知意轻声唤她。
“嗯?”
“如果……这次我们真的赢了,一切结束之后……”江知意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你愿意……和我一起,找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吗?”
沈青抬起头,看着她。油灯的光在她眼底跳跃,映着江知意苍白却认真的脸。
“办学堂,写书。”沈青缓缓重复她之前的设想,“在江南,找个安静的小镇。”
“嗯。”江知意点头,心跳有些快,“你……愿意吗?”
沈青看了她很久,久到江知意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拂开江知意颊边一缕散落的头发。
“愿意。”她说。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注入江知意冰冷的四肢百骸。她眼眶一热,握住沈青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窗外雨声淅沥,将小小的耳室与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隔绝开来。
第七日,清晨。
江知意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已经能自己下地慢慢走几步。玄尘把完脉,点头道:“底子好,恢复得快。但内里还虚,需好生调养,半年内不可劳累,不可动气。”
苏娘子带来了外面的消息:谢衡收到证据后,联合几位刚直的老臣,在朝堂上抛出了雷霆一击。皇帝震怒,已下旨将瑞王软禁府中,严查私铸兵器及漕运走私案。龙游商帮被查封,主要头目落网。冯阚虽死,但其供状(可能是伪造,也可能是生前被迫写下)也被呈上,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赢了。”苏娘子说这话时,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但谢大人让我转告你们:朝堂争斗,瞬息万变。瑞王虽倒,其党羽仍在,且此事牵连太广,后续必有反复。让你们……暂时不要露面,等风头彻底过去。”
她还带来一个更重要的消息:林文找到了。他没有死,而是被龙游商帮转移到了更偏远的矿山做苦力,因左手六指的特征被认了出来,已被谢衡的人秘密救出保护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江文远的冤案,终于可以彻底昭雪。
江知意听完,沉默了很久,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激动,而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悲恸和解脱。父亲,您看到了吗?那些害您的人,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沈青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该走了。”玄尘老道背起他的破药箱,“这里也不安全了。我送你们从后山另一条路下山,苏娘子安排了船,送你们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谢大人在湖州的一处庄子,那里有良医,也更僻静。”
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沈青扶着江知意,跟着玄尘,走出住了七日的耳室,走出慈云观。
雨后初晴,山色如洗。阳光穿透林间雾气,洒下道道光柱。
江知意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青灰色的小小道观。这七日,像是从血海里偷来的一段时光。疼痛,脆弱,依赖,还有……某种悄然生根的东西。
沈青握紧了她的手。
“走吧。”她说。
两人相携,步入林间小径,走向山下等候的船只,走向未知的、但至少有了彼此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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