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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续（第1页）

第十七章（续）

晨光终于完全驱散了夜色，东厢房内一片澄明。陈英的眼睫颤了又颤，眉心紧蹙，仿佛在昏睡中与某种沉重的梦魇搏斗。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触到了覆在身上的墨绒披风——那质地柔软而温暖，隐隐透着一缕清冽的梅香。

这气息陌生，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将她从漆黑冰冷的深渊边缘，缓缓拉回。

明玥一直守在床边，几乎在陈英指尖微动的瞬间便察觉了。她立刻倾身，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那张苍白的面容。

陈英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眼睑艰难地掀开一线，旋即被光线刺得闭上。如此反复几次，她才终于适应了室内的亮度，视线由模糊渐次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伦、却难掩疲惫与深切担忧的脸。那双凤眸深邃如潭，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其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释然，还有一丝……陈英读不懂的悸动与沉重。

“公……公主殿下？”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只是气音。记忆的碎片开始猛烈回涌：冲天的大火、刘三叔，三婶，兰妹、秀娥、黑衣杀手、蒙古武士……最后是自高处坠落的剧痛，与随之而来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

“别急着说话，先喝点水。”明玥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小心地扶起陈英，让她虚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肩头，一手稳稳托着温热的瓷杯，小心地将杯沿凑到她唇边，喂她缓缓饮下几口温水。

清水润泽了火烧般的喉咙，也让混沌的神智更清醒了些。陈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明玥半揽在怀中，姿势亲密得让她瞬间僵住，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热。她想挣动，却浑身绵软无力，尤其是右肩胛和左肋处，传来阵阵沉重而顽固的钝痛。

“你伤得不轻，”明玥似能洞察她的不适与窘迫，动作却依旧温柔而坚定，喂完水后，仔细将她放回枕上，又妥帖地掖好被角，“肩胛骨裂，肋骨亦有损伤，万幸未及脏腑，但需长期静养，切不可再轻动。此地安全，是靖北侯府在秦州的一处秘宅。”

“靖北侯府？”陈英眼中闪过惊异。镇守北疆、威名赫赫的靖北侯赵擎苍？公主为何会与靖北侯府的人在一起？还有……“秀娥和兰妹呢？她们……”

“她们安然无恙，就在西厢休养。”明玥温言安抚，指尖轻轻拂开陈英额前一缕汗湿的发丝，“你昏迷了三日，多亏了秀娥从旁协助照料。你既醒了，我这就让她们过来看你。”

陈英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又想起更为关键的事，挣扎着欲要起身：“公主殿下，那夜那些杀手，还有蒙古人……”

“我知道。”明玥伸手，轻轻覆上她未受伤的左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她凝视着陈英的眼睛，语气沉稳而有力：“这三日间，许多情况我已大致摸清。此刻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养伤。其他一切，有我。”

“其他一切……有我？”陈英心头微震。这句话里蕴含的分量与担当，让她一时怔然。与明玥目光相接，那眼底的明亮与坚定烫得她心口发慌，她急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公主殿下厚恩，陈英……铭感五内。只是，陈英尚有欺瞒之罪，恳请殿下责罚。”

她欲再次起身行礼，却因伤痛无力，只是徒劳地动了动。

“我明白。”明玥的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未受伤的左肩，阻止了她的动作，声音放得更柔，“一切，都待你伤愈之后再说。之前是什么样，现在、以后，依然可以是什么样。你初醒，不易多费神思。先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说完，她轻轻拍了拍陈英的手背，这才起身离去。

陈英盯着那抹离去的窈窕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公主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已知晓自己女儿身的秘密，却似乎并无意揭穿，甚至暗示一切可如旧日。可这终究是欺君大罪，她是否已禀明皇上？父亲的冤屈尚未昭雪，母亲、刘三叔三婶却已为自己惨死……秀娥呢？秀娥是否也已知道？她会如何看待自己？思绪如乱麻般缠绕，大脑一片混乱。

横竖已是身陷囹圄，多想无益。陈英索性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虑这些无解的问题。唯有快些好起来，才能有力气去厘清前路，应对万难。如今，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忽然，她猛地睁开眼——那夜拼死带出的证据呢？她下意识地抬手向怀中摸去，动作牵动伤处，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随即苦笑，自己这身衣衫想必早已换过，哪里还能留下什么东西。

就在这昏沉与混乱交织的心绪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明玥，她身后，秀娥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兰妹。得知陈英苏醒，两人用过早饭便急急赶来。兰妹的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勉强下地走动。一别数月，先是大娘（陈英母亲）出事，英哥哥从京城归来却未及详叙便又连遭变故，如今爹娘俱亡，陈英几乎成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顾秀娥劝阻，执意要来亲眼看看她的“英哥哥”。

兰妹在秀娥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到床前。当看到陈英苍白憔悴、虚弱地躺在榻上时，连日来积压的恐惧、悲伤与委屈瞬间决堤。还未开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啜泣声哽咽在喉间。

“兰妹，不哭……英哥哥没事，你看，不是好好的么？”陈英见状，心中酸楚难当，连忙温声安慰，想伸手为她拭泪，可稍一动弹，右肩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令她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

“表哥！”“陈英！”

明玥与秀娥几乎是同时出声，语气里满是担忧。话音落下，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各自迅速移开，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默，只余兰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轻轻回荡。

秀娥扶着兰妹，指尖微微收紧。她看着陈英强忍痛楚还努力安抚兰妹的模样，又瞥见一旁公主殿下眼中那难以错辨的关切，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将所有情绪死死压下。

最终还是明玥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她声音平和，却带着天然的威仪与体贴：“秀娥，你自己身上也还有伤，兰妹刚刚才能下地，不宜久站劳累。陈英初醒，精神不济，亦需静养。你且先带兰妹回去歇息，让她好好进些饮食汤药才是正理。”

陈英心下明白此时确非叙话良机，自己亦乏力不堪，便顺着明玥的话，对秀娥和兰妹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秀娥，兰妹，你们放心去休息，我没事。好好养伤，我们……来日方长。”

秀娥点点头，深深看了陈英一眼，千言万语化为一抹心领神会的目光。她柔声哄着仍在落泪的兰妹：“兰妹乖，我们先回去，让英哥哥好好歇着，他好了才能护着我们，对不对？”兰妹抽噎着，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终是被秀娥慢慢搀扶了出去。

房门轻掩，室内重归宁静，只剩下陈英与明玥两人。

明玥转身，从一旁温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精心熬制的汤粥，回到床边坐下。她先是用唇试了试碗边的温度，觉得刚好，才舀起一勺，稳稳地递到陈英唇边。

陈英看着那莹白的瓷勺，又抬眼看向公主沉静而专注的容颜，耳根的热意再次蔓延开来。“殿下，这如何使得……我，我自己来就好。”

“你右肩伤及筋骨，不可用力牵扯。”明玥语气平静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又将勺子往她唇边送了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