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烽火暂歇
秦州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血迹在秋日斜阳下凝成暗褐色的斑驳。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中,北面官道上骤然扬起滚滚烟尘——一支骑兵如黑色闪电般疾驰而来。
为首的正是赵珩。他本已行至半途返回北疆,却在雁门关附近遇见了父亲静北侯急调驰援秦州的三百轻骑。听闻秦州危殆,他毫不犹豫调转马头,与援军一同折返,昼夜兼程两日一夜,终于在第三日午后赶到。
“开城门!靖北侯世子率援军到!”
城门缓缓开启,三百轻骑鱼贯而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赵珩甚至没等马完全停稳,便翻身跃下。他甲胄上覆满北地特有的黄尘,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与风霜,但那双眼睛在扫视城头时却骤然亮起——直到目光定格在那个素衣轻甲的身影上。
城墙内侧,明玥公主正俯身扶着担架上的陈英,与秀娥一同将她小心翼翼安置。陈英的银甲已被卸下,只着素色中衣,脸色苍白如纸,右手的包扎处渗出暗红血迹。她双目紧闭,显然已经虚脱昏迷。
听到马蹄声,明玥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赵珩心头那团压抑数日的火焰猛地窜起——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殿下!”赵珩大步上前,单膝跪地,甲胄相击发出铿锵声响,“臣赵珩率三百轻骑驰援来迟,请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目光紧紧锁在明玥脸上,仿佛要将这些日未见的面容刻入骨髓。那眼中翻涌的关切、倾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若他再晚到一步,若秦州已破,若她……
明玥公主却只是淡淡点头,视线很快落回陈英身上:“赵世子辛苦了。秦州暂时守住,先安顿将士。”她语气平静,却已俯身亲自为陈英诊脉。指尖搭在腕间,感受着那微弱却依然坚韧的脉搏——陈英的女儿身是她必须严守的秘密,在这性命攸关之时,她顾不得旁人眼光,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
赵珩这才完全注意到担架上的人。他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眼前这一幕让他心头那团炽热骤然冷却——明玥俯身时的专注,指尖轻触的慎重,那种自然流露的、近乎本能的关切,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公主,世子,”副将周炳快步上前禀报,“韩猛残部退至北面三十里外老鸦岭扎营,并未远遁。探子回报,他们正在收拢溃兵,等待后援。”
明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暂由赵世子代行督师之职,统辖城防军务。”
“末将领命!”周炳抱拳退下。
赵珩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恢复将领的冷静:“传令全军,轮班值守,加固城防。韩猛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周炳,带我去看城防布署。”
转身离去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明玥已重新俯身,正用浸湿的绢帕轻拭陈英脸颊上的烟尘。夕阳余晖洒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她对待陈英的细致与珍重,带着一种超越寻常君臣的、难以言喻的亲密。
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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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师府后院已被辟作临时养伤之所。陈英这一觉,整整沉睡了六个时辰。
在此之前,她已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白日督战,夜间巡防,还要谋划战术、调配物资。弦绷得太紧,一旦松弛,便如山倾般垮塌。
暮色四合时分,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烛光在眼前晕开模糊的光圈,逐渐清晰成秀娥趴在床沿熟睡的侧脸,以及窗边那个执卷而读的素衣身影。
“水……”喉咙干灼如火烧。
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秀娥。“你醒了!”她慌忙起身倒水,动作急切得险些碰翻茶壶。
窗边的身影也放下书卷,缓步走来——是明玥公主。她接过秀娥递来的温水,在床边坐下,一手轻轻托起陈英的后颈:“慢些喝。”
温水润过干裂的嘴唇,滑入喉中。陈英的神智逐渐清明,第一反应便是想动右手——五指已被仔细包扎,掌心传来阵阵钝痛,但至少能活动。
“别动。”秀娥按住她的手,眼圈泛红,“公主说了,你这手伤到了筋骨,至少要养半个月。”
陈英却猛然想起什么,急切问道:“现在城防如何?叛军可还在攻城?谁在督军?公主——”
“赵世子来了。”明玥的声音平静响起,“现由他暂代督师之职。”
“赵珩?”陈英一怔。
“嗯,午后到的,带了三百轻骑。”明玥说着,目光却看向门外——那里正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赵珩一身靛青便装,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烛光下,他脸上仍带着奔波的风霜,但眼神明亮。
四目相对,赵珩先是一愣,随即展露笑容:“陈督师醒了!太好了!”他大步走到床前,将药碗递给秀娥,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明玥,“殿下守了您整整半日,连晚膳都未曾用。”
这话听着是关心,却隐隐带着某种试探——他想知道,她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
明玥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本宫不饿。倒是赵世子连日奔波,该早些歇息。”
“臣不累。”赵珩的目光回到陈英身上,这次是真挚的钦佩,“陈督师,你在秦州这一仗,已经传开了。以三千残兵挡住五千黑甲精锐,还三箭惊退韩猛——如今北疆各军,都在议论你这个‘箭神督师’。”
陈英勉强扯出笑容,声音仍虚弱:“侥幸罢了。若无殿下坐镇、若无周炳疑兵、若无全城将士死战,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她说得谦逊,赵珩眼中的欣赏却更盛。他忽然正色,单膝跪地抱拳:“陈督师,赵珩有个不情之请——待你伤愈,可否指点我箭术?你那三百步外三箭连珠的本事,赵珩心向往之!”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明玥微微蹙眉,秀娥也愣在当场。
陈英沉默片刻,缓缓道:“世子言重了。箭术之道,贵在勤练与悟性。世子若愿切磋,待战事平息,我们可以互相讨教。”
“好!一言为定!”赵珩大喜起身,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明玥,“殿下这些日子在秦州……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