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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茧（第1页）

夜沉如铁。天牢最深处，湿冷石室。柳煦屏退所有守卫，墨色衣摆拂过青石地面，未留半点声响。

石室仅有一扇窄窗，月光挣扎着挤进来，在阴湿墙壁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某种更隐秘的、属于魔物的腐朽气息。

副将瑄禾傍晚的禀报犹在耳畔，字字清晰：“兰章于狱中……自戕了。”

她独自立在石床边，垂眸。草席上，躯体了无生息。面容平静，颈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确系自缢无疑。可柳煦的指尖，却轻拂过兰章冰冷的眼皮——指腹下，那皮肤竟仍有微弱弹性。

“玩够了吗？”

声音不高，在空旷囚室内激起微弱的回响。石壁将话音弹回，层层叠叠，竟似有数人同时低语。

话音落下的刹那，草席上那“尸身”的眼皮，倏地掀开。

眼底漆黑，不见眼白，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纯粹魔物的幽暗。那黑暗并非静止，其中似有无数细碎光影流转，如被搅动的墨潭。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个弧度——与兰章生前的笑容截然不同，玩世不恭，邪气横生。

“这地方不错，”“兰章”开了口，声线嘶哑古怪，似两人重叠，又似百人低语，“清静。你管得也严，近来天牢伙食都差了些。”

柳煦面无表情，静看她顶着兰章的脸，用那诡异声线，如闲话家常般点评近日政令、狱卒轮值、甚至抱怨送饭时辰。仿佛这一切真是“兰章”亲眼所见。

“昨日送来那碗粥，稀得能照见人脸，”“兰章”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戏谑，“柳仙君治下，连牢饭都要克扣了？莫不是近日经费吃紧，连这点油水都要刮走？”

全是自言自语。柳煦未应一字，只是目光缓缓扫过石室各处——墙角青苔蔓延的痕迹，地面水渍干涸的形状，甚至那扇窄窗外月光倾斜的角度。她在观察，在计算，在确认什么。

“兰章”终于停下。魔气氤氲的双眼盯住她，似乎在等待某种回应，某种认可，或是某种更深的交锋。囚室陷入死寂，唯有远处隐约水滴声，一滴，两滴，规律得令人心悸。

寂静未持续多久。

柳煦猝然动了。一步上前，五指如铁钳猛地攥住“兰章”领口，将她自草席上几乎提起！动作快得带起阴风，吹得墙边油灯火苗狂舞，在石壁上投下扭曲巨影。

“你，”她盯住那双非人的眼睛，每字皆从齿缝中挤出，冷硬如铁，“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

“兰章”被她勒得喉骨作响，脸上仍是那副无辜又邪气的神情，甚至艰难摊手，以示不解。只是那双漆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柳煦胸膛微微起伏，猛地松手，将她掼回草席。身体撞在坚硬石板上，发出沉闷响声。声压得更低，却更冷，字字如冰锥：“谁让你又把深魔幽渊里那些腌臜东西清出去的，还顺手扔了几个到我的地盘上？”

“兰章”揉着脖子，嘶声笑了，笑声在石室里回荡，诡异莫名：“这不能怪我。这具身子……”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自己颈间那道勒痕，“上我的时候，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我不想让她们在一起。没办法，只能把她扔到你的地盘了。没想到，她还挺执着的，想尽办法要回去。”

她咂咂嘴，似在回味某种美味：“怎么，”她抬眼，漆黑眸中泛起恶意，“给你添麻烦了？”

柳煦闭了闭眼，似忍耐至极。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情绪波动，只剩一片寒潭死水。她最后俯身，靠近“兰章”耳畔，一字一句，气息冰冷如极地罡风：

“别动易凡果。”

“她是我的人。”

“兰章”闻言，非但不怕，眼中幽光反而更盛。那漆黑眼眸中流转的光影骤然加快，似有万千恶意在其中翻涌。她歪了歪头，嘶哑嗓音拖长调子，挟着赤裸裸的狎昵与某种更深的试探：

“行啊。你来上我一次，我便不动她。”

话音落，石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墙边油灯火苗猛地一滞，竟定格在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

柳煦周身气息骤降至冰点。那不是简单的杀意，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她直起身，最后剜她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将这借来的皮囊连同内里之物一同钉穿，剜出那藏匿在最深处的、腐烂的真核。

随即，不再停留，拂袖转身。墨色衣摆划过冰冷石板，未染半分尘埃。身影没入牢门外的黑暗，如同被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吞噬。

囚室重归死寂。

“兰章”脸上那邪气的笑容慢慢淡去，终归一片木然。她直挺挺向后倒回草席，眼缓缓闭上，颈间那道勒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光泽。

下一刻，一道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扭曲黑影，自她天灵悄然钻出。那黑影没有固定形状，时而如烟雾弥散，时而凝聚成无数细小的、蠕动的手足。它在空气中滞留片刻，似在感知什么，然后如蛇般一扭，穿透厚重石墙，踪迹全无。

黑影离去刹那，草席上，兰章的尸身迅速干瘪腐朽。皮肤如纸张般皱缩，紧贴骨骼，眼眶深陷，头发脱落——仿佛瞬息间经历了数百年的自然腐烂。最后，只剩一具裹着破烂囚衣的枯骨。

此番，是真正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