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我将她小心背起,用宽布带在身前牢牢缚好。她很轻,轻得让我心惊,仿佛只剩一把伶仃的骨头,随时会散在风里。
推开客栈后门,冷月如钩。
揽月城仍在沉睡,长街空寂,只有打更人沙哑的梆子声,在深巷里荡出回音。我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夜露打湿的青石板上,朝着城东码头方向。
夜风很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师父散落的银发被风吹起,丝丝缕缕拂过我颈侧,冰凉,柔软,像终年不化的雪。
“师父。”
我低声开口,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您总骂我蠢,说我一根筋,不懂变通。”我顿了顿,靴底踩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您也说过……信我。”
背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微弱的热度,透过层层衣物,固执地贴在我脊背上。
我收紧手臂,将她往上托了托,缚得更牢些。
“所以,您得等我。”我说,字字咬得很重,像在立誓,“等我把草带回来,等您喝下解药,等您……重新睁开眼睛,骂我‘不成器的东西’。”
喉咙忽然堵得厉害。
我停下脚步,仰起头。夜空漆黑,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压压地堆着。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狠狠压回眼底。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夜风的冷冽灌满胸腔,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若您敢死……”
我闭上眼,又睁开。
“弟子易凡果,绝不独活。”
话音落下的刹那——
背上的身体,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颤动。
轻得像蝴蝶振翅,像冰面初裂的第一道纹。
紧接着,我颈侧感到一点微凉。
湿漉漉的,带着温度。
我猛地僵住,几乎不敢呼吸。片刻后,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过头。
月光不知何时破云而出,冷冷清清地照下来。
师父依旧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安静的青影,气息微弱如游丝。
可就在她眼角,一道未干的泪痕,正清晰地蜿蜒而下,在月华下折射出细碎、脆弱,却又惊心动魄的光。
她听见了。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泊着几艘渔船,在夜色中随波轻晃。我解下其中一艘最小的,将师父小心安置在舱内,咬破指尖,以血在船舷画下师父曾教过的最简单的御水符。
木船无风自动,破开漆黑水面,朝着东方茫茫大海驶去。
海上无月,浓云蔽天,只有船头符文明灭,映亮方寸之地。我盘膝坐在船头,不断以微薄灵力催动符文,维持航向。曾经打斗中留下的伤口在咸湿海风中灼烧般痛着,可我不敢停。
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起雾了。白茫茫的雾气吞噬了天地,不辨东西。我全靠玉简中地图与心头那点模糊感应,勉强辨明方向。
第三日,大雾。我走得小心翼翼,时刻关注着师父的状况,我用手指舒展开她紧闭的眉头,别担心,我在。
第四日,大雾。我滴水未进,始终不敢懈怠。所幸,风平浪静,没有阻碍。
第五日清晨,雾终于散了。
天际尽头,一片笼罩在七彩霞光中的岛屿轮廓,破开云层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