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公寓的客厅里聚集了五个人,但空气沉重得像有五十个人在沉默。窗外的城市在午后的阳光下运转,车流声、人声、远处施工的机械声,所有这些正常的噪音都被过滤掉了,只剩下房间里那种几乎可以触摸的紧张感。
李教授坐在主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夹,里面是过去几周收集的所有材料——目击者证词、监控录像截图、社交媒体上的恶意言论截图、王浩那帮人活动的时间线记录。还有一份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医院的伤情鉴定报告,关于林浅和周婷楼梯间坠落后的新伤情。
“林浅的状况,”李教授开口,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经过精确打磨,“医生确认后脑有轻微脑震荡,需要卧床静养。肋骨骨裂处有轻微移位,需要重新固定,至少六周不能剧烈活动。身上的挫伤面积比之前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周婷的手臂石膏开裂,需要重新固定,康复时间延长四周。背部撞击造成的软组织损伤需要至少两周静养。而且医生说,由于连续受伤,她的整体恢复可能会比预期更慢,后遗症的风险增加了。”
没有人说话。但能听到深呼吸的声音,能听到手指紧紧抓住衣角的声音,能听到那种无处可放的愤怒和无力在空气中积累的声音。
“王浩那边,”李教授继续说,语气依然平稳,“有新的动向。昨天下午,他私下找了艺术系的几个男生谈话,内容不详,但有人听到他提到‘最后一次警告’‘别多管闲事’这样的词。今天早上,叶薇工作室的门上被人用红漆喷了字——‘叛徒’。”
叶薇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的表情很平静,像在听别人的事。江月握紧了她的手,手指冰凉。
“还有,”李教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这是今天在艺术楼后门发现的——一个被砸坏的摄像头,旁边用粉笔画了一个笑脸。和之前林浅遇袭的地方一样的手法。”
照片上,破碎的摄像头零件散落一地,旁边的那个手绘笑脸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那是一种挑衅,一种“我知道你们在查,但我不怕”的姿态。
苏婉突然站起来。她的动作很急,带着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她。
“够了。”她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够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以为这样我们就会闭嘴?就会消失?”
她走到茶几前,拿起那张照片,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李教授,眼中有一种李教授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光芒。
“李教授,我问您一个问题: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您的女儿身上,您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看不见的涟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李教授。
李教授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会报警。”
“为什么?”苏婉追问。
“因为当学校的安全系统失效,当教育的力量无法约束暴力,当未成年或刚成年的学生开始模仿成人社会的犯罪手段时,”李教授一字一句地说,“就需要法律介入。这不是放弃教育,是承认教育的局限性,是在用社会最后的手段,保护受害者的权益,同时给施暴者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训——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不再是校园纪律能处理的范畴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报警不仅是为了惩罚已经发生的伤害,更是为了预防未来可能发生的更严重的伤害。暴力有升级的规律,如果没有足够的威慑和制止,它会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危险。今天是在更衣室骚扰,明天就可能是在楼梯间推人,后天呢?不敢想。”
苏婉点头,把照片放回茶几上。“那好,报警。今天,现在。”
“苏婉……”小雨轻声说。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苏婉转身,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人,“担心影响学业,担心被报复,担心事情闹大后无法收场,担心别人的眼光,担心‘合声’的名声,担心……担心一切。但我想问你们:有什么比我们的安全更重要?有什么比阻止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更重要?有什么比让那些人知道,暴力必须付出代价更重要?”
没有人回答。
苏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阳光很好,但她的背影很冷。“林浅现在躺在床上,因为脑震荡连头都不敢动。周婷的手臂又要重新打石膏,背上的伤让她坐都坐不直。叶薇的工作室门上被喷了‘叛徒’。江月……”她顿了顿,“江月在更衣室里经历的,她到现在都不敢说。”
江月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苍白。叶薇抓紧她的手,眼中充满震惊和询问。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江月?”苏婉的声音很轻,但像刀一样锋利,“你以为你一个人藏在心里,我们就不会担心,不会痛苦吗?你错了。我们看到你从更衣室出来的样子,看到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到你半夜惊醒的样子。我们只是……只是在等你准备好说出来。”
江月的眼泪涌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叶薇抱住她,紧紧地抱住。“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
“因为……”江月的声音破碎不堪,“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更痛苦……因为我不想成为又一个麻烦……因为……”
“因为你觉得这是你的错?”苏婉接过话,转身看着她,“因为你害怕说出来会让我们更担心,会让‘合声’更破碎,会让我们都变成受害者?”
江月点头,眼泪不停地流。
“江月,听我说。”苏婉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你不需要为别人的恶意承担责任。那个伤害你的人,他的行为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你选择沉默,你以为是在保护我们,但实际上,你只是在给那个人更多的机会去伤害你,去伤害别人。”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以为你的沉默能保护‘合声’?不,只会让‘合声’失去一个重要的声音,失去保护一个成员的勇气。真正的‘合声’不是没有伤痕,是在伤痕面前依然选择发声,依然选择团结,依然选择不让任何一个人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