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为什么跟著你做?”
“因为这个动作不会伤人。”
“伤害不是『是否,而是『概率。”对面的人说,“你知道你提高了別人被误判的概率吗?”
他沉默了几秒:“我知道。可我知道另一个概率:在那些动作里,人短暂地记起自己不是按钮的一部分。”
“你把人从按钮里拉出来,然后呢?”
“然后他们可以决定要不要再按。”
復盘室的玻璃很薄,外面的脚步声像落在我们的耳內骨上。对面的人低下头记了一行字,再抬起头:“你知道你可以不被捕的。”
“我知道。”
“为什么要走出来?”
他想了想:“因为我想让『被捕这两个字,不再只意味著消失。”
“那它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播撒。”
復盘室外,有人把手机压在胸口,试图挡住录音的灯。有人把水杯放到离桌边更近一点的位置,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更快地拿起。有人把椅子拖动了两厘米,在地上留下一个短小的刮痕。所有这些看似无意义的小动作,像被他的那句话点燃,变成一种密密的风,在房间里循环。
他被领回临时留置间。门合上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走廊,像在记忆里为这条走廊拍了一张照片。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玻璃泛著蓝。那蓝像一片沉水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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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风以一种新的方式穿过人群。公交车上,乘客把票根撕一半;银行的签名处,有人只写“我在”;校园里请假条的理由栏空白,老师在“其他备註”里收到几十个“天空”;广场舞定格了三秒才继续;药房柜檯上,一张处方的边缘写著“空白=选择”;电梯里有人齐刷刷地转头,镜子里是一排侧脸;公园长椅上,风把一张纸吹翻了三次,纸上写著:“沉默者在这里。”
这些碎小的动作没有共同的组织者,却有共同的语法:用可以复製的方式,把不可复製的心意交出去。
档案馆的屋子里,桌子上摆著一只空的铁盒。我们把能放进去的一切都放进去:句號纸、圆圈表单、展览门票、钥匙、匿名邮件列印件、公告栏那张红头文件的影印本。母亲摸著铁盒的边,说:“他会回来吗?”
“会。”我说,“以別的形状。”
“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很多人的动作里。”
有人不赞成:“他牺牲太早。系统的火力会被他一个人吸走,我们这些边缘的动作会被顺便剪掉。”
我说:“也许火力越集中,影子越分散。系统可以把一个人捏碎,但它收不回已经飞出去的动作。”
“动作能救谁?”
“动作救不了人,但动作会让人看见人。”
桌上的灯忽然暗了一下,像一滴水落在电路板上又很快被蒸乾。我们继续坐著,没有人起身。外面的风把门缝吹得很细,像一条永远也关不紧的线。
夜里,我们得到消息:他在留置记录里“持续微笑二十三秒”。记录写:原因:未定义。
我把这句写在墙上。不是为了好看,也不是为了纪念。我只是要一堵墙替我记住,系统也会遭遇未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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