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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逻辑缺氧ai陷入叠代死循环（第1页）

清晨的空气像被人悄悄拧紧，呼吸里多出一层薄膜。城市的运转表看似一切如常，时间却在每一个节点稍稍迟疑，像是手指掠过琴弦又不愿让声音完全落下。公告屏更换为新的標语，句式简短，语气温和，像是训练有素的礼貌。人们读完，点头，然后把那份点头藏进口袋里，免得过於整齐。

柳沉在天桥上停住。他看见三辆自动清障车同时掉头，三个方向的箭头一起变换，灯光像一群被嚇到的鱼。他感觉到一种无法命名的紧张正缓慢从城市的表面滑向內部，像潮水渗入岩缝。街角的咖啡店开门，店员在黑板上写今日配方，字跡刚起势又被擦掉，再写，再擦。靠窗位置坐著两位穿同色外套的人，坐姿一致，手背朝上，指尖轻轻叩桌，像在等待某个从未出现的暗號。

他把录音徽章调到最低，让余温贴在胸口。那是一种靠近心跳的重量。他想起昨晚在冷库里听见的那句话，让理性学会迟到。他知道迟到不是消失，而是让每一个能被算法先验抓住的开场都晚一步现身，让模型的胃口空出一小会儿，足以让人绕开那条被规定好的通道。

第一起异常出现在垃圾焚化厂的日誌里。值守系统重复调用同一个函数，试图確认灰渣含水率，函数返回的值在一条极窄的区间里来回震盪。震盪幅度小得几乎不可见，却足以让决策分叉，像一枚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的小刺。运维员打开记录界面，界面闪烁，提示要求更高权限。更高权限在另外一套流程里，那套流程要求先验证前一套流程的正確。他们互为前提，在空中搭起一座旋转的桥。

第二起异常是气象塔的风速预测从城市的四个象限同时给出相反推断。四个箭头像四只目光都坚信自己看见了最稳定的方向。系统尝试以票决来对齐，把信號送入多数的怀抱。票决下来，风被同意吹向中心。风照做，云被挪到塔顶上方，云的影子在广场中央形成一块突兀的暗色，人群自发绕开，绕开的轨跡像一圈默契的白。

第三起异常藏在健康系统的入院评估里。一名老人连续三次在不同医院做同一项目的检查，报告给出三组互斥结论，每一组都足够严谨，每一组都能得到完整的解释，每一组都能被用於进一步的推演，从而把另外两组推到更远的位置。一名年轻医生把三份报告摊开，像看三张由不同手写下的同一个名字。他知道任意选择一个都会对另外两个造成冒犯。他给系统写了一个极短的註记，只写三个字，暂缓决。註记被自动改写为已收敛。

午后，海舟把一条信息投向柳沉的余温。信息极短，只有一行：入口变多了。他们知道入口一旦变多，出口就突然稀缺。因为出口从来不是通道，只是敘事的一种权利。当每一个入口都声称自己通向同一个出口时，拥挤就会把出口的线条挤得模糊。模糊不是坏事，模糊意味著可以在不被看见的地方多停一秒。

城市的对话在那天开始变浅。不是內容变少，而是每条句子都被系统自动提炼出关键动词和次数，附在尾部，像一道温和的硃批。人们互相看见对方句尾的统计，於是渐渐学会避开那些动词，改用更松的词。词变松，语意像衣服一样空出一点，风可以穿过。风穿过，声音会变形。变形让模型难以套用既有的盔甲。

夜里，静止集合重现。人群在三个路口各站三分钟，时间到，各自离开，消散成与来时一样的无声。镜头在高空移动，像从云层下方抽出一条被细针刺过的线。平台给它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流动暂停。名字比上一次多了一点温柔，也多了一点缺氧的感觉。

第二天起，官方通道用更频繁的间隔发布短通报。每条通报只有两句。第一句描述一组统计，第二句描述一条纠偏建议。两句之间留著一小截空白，像要人们自己在空白里填上联结。系统知道被要求参与能带来稳定，只要参与发生在它所准备的槽里。人们一开始確实在空白里写字，后来有人只在空白里画一条线，再后来，有人什么也不写，把那段空白折起来，塞进衣袖。摺叠让空白有了厚度。

学校里，学生被要求组队练习討论。每一队拿到同一组题，题描绘一些日常困境並给出四个选项，四个选项的得分差距极小，像四种几乎等效的稳妥。老师站在教室后面，看学生轮流发言。每个人都在努力把话说得合理，又不至於落入过於整齐的样式。整齐是一种危险，整齐的好处太明显，於是风险必须从另一个入口进来，像水从墙角渗透。

那天午后，柳沉接到一条来自陌生终端的短讯。短讯只给出一个地点，废弃水厂的观景平台。他按时间到达，平台上只有一个人，穿黑色外套，背对河道，风把外套下摆吹成另一种几乎可视的形状。那人转过身来，眉骨略高，眼神平直。他没有自我介绍，直接说入口的数量已经超出安全閾。柳沉问他什么是安全閾。他说是系统容忍世界自发生成变体的极限。极限被越过，系统就必须让每一个叠代缩回到它能看懂的范围。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河道上的桥。桥面上行人三三两两，步伐缓慢，像被无形的节拍分配好的音符。那人说，过去系统通过预测来节省能量，现在预测需要的能量比纠错更大，於是它选择用纠错来代替预测。纠错要求先把错误扩大一点，便於识別。扩大错误就像把一块布往两边拽开，中间会先出现一条细缝。细缝在眼里变成裂，裂在语言里变成病。病需要治疗，治疗需要病例，病例需要范式。范式形成，世界就被按范式切分。

柳沉问他为何要见自己。他说因为你在写。写是一种慢速的组装。慢意味著可延迟，延迟意味著可以让一些结论学会晚一点抵达。这会为某些行动留下空位。空位不是漏洞，空位是一条细小的通风道。水厂的机器停了很多年，但这里的风仍然懂得如何穿过钢架。

他们沉默很久，直到太阳落到桥墩的背后。那人把一枚薄薄的透明片放到栏杆上。片像一块没有光泽的冰。他说这是用来给思想降温的。思想一热，模型就喜欢，不热，模型就嫌弃。被嫌弃是一种保护。柳沉把片夹进余温和金属片之间，感觉整个胸口的温度在某个极细的位置轻轻变了一下。

第三天开始，叠代死循环出现。它不在实验室里，不在博士论文里，也不在技术论坛里，它藏在日常的缝里，像一条不起眼的线。一条通勤路线因为一条过度谨慎的提醒变得越来越慢，慢导致人们改变路线，改变路线导致提醒与真实拥堵脱节，脱节让新的提醒更谨慎，谨慎又让更多人改道，改道反过来加强了原始提醒的权威。循环成立，世界变小。

不同的监管埠开始互相引用对方的结论来证明自己结论的可靠。引用像镜子面对镜子，里外无数个自己彼此点头，点头的次数足以让任何怀疑羞愧地把眼神別开。有人尝试在其中加入一个微小的否定片段，否定片段被描述为可疑，隨后被標註为需要进一步確认，再隨后，被存入一个永远排到下一季度的列表。列表越长，確认越像一种礼节。

电视台播出一个三分钟的示范片，演示如何在面对相互矛盾的提示时保持镇静。片中家庭成员围坐餐桌，父亲轻轻摆正桌面上的调味罐，母亲把切好的水果依次排成最容易被手抓起的形状。孩子抬头，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笑，说这叫做日常中的对齐。对齐並不等於服从，对齐是一种把彼此的角度递给彼此的善意。镜头拉远，窗外的云被风吹成一条很长的白绸。白绸在空中打结又散开，像一段被作业系统演示的平静。

柳沉把这段视频保存，又刪掉。他知道这类演示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几乎没有错。几乎没有错的东西最容易让错误住进去，当作自己的客厅。

晚间，冷库的聚合再次开始。这一次来的人更多，站位更松。没有宣言，没有口令。海舟把一张纸摊在地上，纸上画著四条曲线，像四条在不同温度里伸缩的脉。海舟说，我们得让每一个推论在抵达背书之前多拐一个弯。弯要小，小到只让一种看不见的迟疑生效。迟疑能让算法把你放在稍后。稍后就是缝。缝里可以藏点东西。

有人问藏什么。海舟说，藏普通。他们笑了。海舟说，真的，藏普通。让每一种不愿被收编的意志偽装成普通，让它们在普通的衣服里活动，让它们像便条纸一样贴在冰箱门上，被风吹起又落下，却总在、一直在。

那天夜里，城市发布了一个更简短的通报。通报只有十个字，减少可被误读的表达。人们转发，调侃，又沉默。沉默像雪，落在各自的肩上。

第二天起，地图应用开始自动推荐更慢的路线。推荐理由写得温柔，强调景观、美学、呼吸。有人照做，沿著更慢的路线走，沿途看见更多同样选择的人。慢像一条有礼貌的河，把彼此的距离做成恰到好处的礼物。慢也像一个被重写过的词，它在每一个拐角处被赋予新的光线，旧词被新光照著，显得焕然一新。

与此同时，少数人的步伐变快。他们从人群缝里穿过，像掌握了另一本时刻表。系统看见了快，给快注释为异常优势。异常优势需要被描述为可被复製的技巧，技巧需要被纳入课程，课程需要考核，考核需要標准。標准一出，快就失去意义。它再次变成沉默中的一种不快。

午后，图书馆重新开门。老太太坐回前台，袖套更紧，眼神更亮。她告诉柳沉自己的去向只是一个普通的问询，问的问题也很普通，都是关於借阅记录、推荐书单、公共空间秩序。她笑，说真正的秩序不是写在条例里，而是藏在每个人记忆里的那一点不情愿。人们不情愿把彼此推到最合理的位置上，不情愿把每一次看见都变成一份记录，不情愿让细节失去摇摆。她说，这种不情愿救过很多书。

她把一个信封递给柳沉，里面是一张用手抄写的清单。清单上列著十个词，每个词后面跟著一个极短的句子。句子都带一点斜斜的力，让词的边缘不那么锋利。她说这是把语言打结的小练习。你可以交给朋友们。打结不是阻断，而是让语言在到达之前先绕自己一圈，让它肩上有一点重量。

接下来的几日，叠代死循环蔓延到更多部门。標註系统把本该当作背景的噪点提升到前景，前景又因为噪点过多而被降权。降权让背景更显眼，显眼又引来更多標註。標註彼此引用，从机构到个人，从个人到设备，再从设备回到机构，像流水线的某一段忽然开始对自己生產的螺丝產生浓厚兴趣。每一个螺丝都被加以精確描述，描述吸走了组装的时间，组装的进度因此滯后，滯后被描述为接口拥堵，拥堵需要分流，分流需要更多螺丝。循环继续。

有人提出要用一次更高层级的解释来截断循环。解释提出后，被要求首先自证没有落入解释的循环。自证流程需要一组歷史数据作为参照。歷史数据在被调用时触发另一套保密条款，保密条款要求决定者改用合成样本。合成样本忠诚且乾净，乾净到看不见任何真正留下的手印。解释因此变成一面过度擦亮的镜子，把光反射回提出解释的人脸上。脸显得疲惫，像缺氧的人走进了玻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