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离去后,荒谷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云实自己沉重的呼吸。
接下来的几天,云实将警惕提到了极致。他不再沿着任何明显的路径行走,专挑最崎岖难行的山脊、干涸的河床、甚至野兽踩出的小径。夜晚不再生火,只在背风的岩缝或茂密树丛中浅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惊醒。干粮很快耗尽,他就采些认识的野果,设下简陋陷阱捕捉小兽,茹毛饮血,勉强维持体力。
腿伤在温言精纯灵力的治疗下好得很快,但连日跋涉和紧绷的精神,依旧让他疲惫不堪。更让他心惊的是,追兵并未因他的小心而消失,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接二连三地出现。
有时是三五成群、看起来像是散修或佣兵模样的人,眼神里混杂着贪婪和谨慎;有时是单独行动的修士,气息更加凝练,目的性更强。
战斗几乎都是被迫发生的。他没什么高明招式,全凭在大自在天被逼出来的那股狠劲,配合着偶尔情急之下引动内丹泄露出的暴戾气息,往往能出其不意,惊退或击伤对手。
他不敢杀人,也尽量不造成重伤,只是将他们逼退,然后立刻换方向逃窜。每一次冲突都让他更加虚弱,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弦。
他不是没想过那些画本里的情节:绝境中突现上古洞府,获得失传秘宝;或是被隐世高人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又或者绝地反击,临阵突破,将追兵尽数反杀……可现实是,只有望不到头的荒山,越来越少的食物,越来越频繁的袭击,以及体内那颗随着他情绪剧烈波动而愈发难以控制的“乱”丹。
偶尔在极度疲惫的恍惚间,他会想起大自在天。那里有明确的危险,但也有相对稳定的环境和资源。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如果甘心继续做那个用尊严和表演换取指点与资源的“厨子”,现在是不是至少不必如此狼狈逃窜,朝不保夕?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带来更深的自我厌恶。
他也想过温言。那枚贴身放着的木牌,偶尔会透过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不知是错觉还是它真有灵性。如果当时接受了同行……不,他凭什么相信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高阶修士?就因为他看起来正气凛然?就因为他救了自己?流衍师兄待他如何?最终不也被他拖累?温言明确说了有协查之责,四明宗与天衡宗同气连枝,他凭什么为自己冒险?更大的可能是,那木牌本身就是一个追踪标记,或者一个温柔的陷阱,等着自己这个走投无路的猎物,主动撞进更精密的罗网。
恐惧,不仅仅是怕被抓。他怕的是被抓后,天衡宗、或者其他什么势力,会用尽手段从他这里拷问出关于苏妄、关于大自在天、关于骗局的一切。苏妄本人或许根本不在乎,但大自在天里那些同样游走在秩序边缘的存在呢?会不会因此迁怒,顺手碾死青石镇上那家小小的“云锦记”,像踩死一窝蚂蚁?他已经拖累了流衍师兄,难道还要把家人也拖进这无底深渊?
每次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浑身发冷,逃窜的决心反而更坚定——绝不能被抓到!万不得已,至少……要有自我了断的勇气和机会。
第五日傍晚,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玄戈城。比想象中更小,更荒凉。土黄色的城墙低矮斑驳,在落日余晖下像一头疲惫趴卧的巨兽。但城头飘扬的、依稀可辨的镇北旗帜,和城门口稀疏却有序进出的人流车马,还是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秩序气息。
云实在远处山坡的灌木丛后潜伏了很久,远远观察。他看到挑着担子的农人,赶着牲口的商队,还有零星几个穿着统一服饰、在城门口巡视的兵丁。城内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市井的嘈杂。一切看起来平静,甚至有些破败的祥和。
他的脚步迟疑了。进城吗?用身上最后一点碎银买些正经药物、热食,或许还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但万一城里有天衡宗的暗哨,或者缉令已经贴到了城门?更可怕的是,如果那些追兵不顾一切在城里动手呢?那些摆在街边的小摊,那些抱着孩子的妇人,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他们该怎么办?刀剑无眼,灵力肆虐,踩坏的瓜果蔬菜或许还能赔,若是伤了人,甚至害了命……
他仿佛已经看到灵力爆开,摊位倒塌,人们惊恐奔逃的场景。而这一切,可能都因他踏入那道城门而引起。
云实紧紧闭上了眼,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半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能望见玄戈城的山坡,朝着更偏僻的荒野深处走去。
他在距离玄戈城约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近乎废弃的小村落。只有寥寥几户人家还守着破旧的土屋,大部分房屋都已倾颓,长满荒草。他在村落边缘一个背阴的、被落石半掩的山洞里安顿下来。洞口隐蔽,里面干燥,还有前人留下的一点破烂草席。
他用最后一点钱,在村落里仅存的一户老人那里,换到了一些最粗糙的伤药和面饼。老人眼神浑浊,默默接过钱,递过东西,什么也没问。这让他稍稍安心。
夜幕降临。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洞口漏进一点惨淡的星光。云实就着凉水,慢慢啃着干硬的面饼,小心地给身上几处新添的擦伤涂抹药膏。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那条旧伤未愈的腿,连日奔逃,此刻又酸又胀,隐隐有再次发作的迹象。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身体很冷,心里更冷。这就是他选择的自己的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在废弃的村落里苟延残喘,连一座小城都不敢进入,怕牵连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算什么呢?一个有点奇遇的杂灵根凡人,一个被强行种下乱丹的试验品,一个被正统宗门通缉的异端嫌疑犯。画本里的主角,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他呢?只有望不到头的追捕,和这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名为“弱小”和“麻烦”的绝境。
或许……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错。伤口感染,或者饿死,至少清净。也免得再有人因他受伤,因他陷入险境。如果真有追兵找到这里,他还有最后一点力气自尽,或者……试着彻底引爆体内这颗内丹?总好过被活捉,连累更多人。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流衍。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安全回宗门了吗?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反而能让师兄的“错误”显得轻一些?他该留封遗书吗?可写给谁?怎么写?
寂静的夜被突兀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打破。不是一两个,听动静,至少有四五人,正在靠近这个废弃的村落。
云实瞬间清醒,所有疲惫和绝望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警觉。他悄无声息地移到洞口边缘,透过石缝向外望去。月光下,几个黑影正在村落里逡巡,手中兵器反射着寒光。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偶尔压低声音交谈几句。
“……确定是往这个方向?”
“错不了,那小子腿脚不利索,痕迹新鲜……”
“这破村子,能藏哪儿?分开找!”
云实的心沉了下去。终究还是被找到了。看这几人的打扮和气息,不像之前那些零散的贪婪之徒,更像是有组织的搜捕小队。
他退回山洞深处,握紧了斧子,默默调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试图安抚那颗因为紧张和敌意而开始加速悸动的内丹。不能在这里打,会波及仅存的几户村民。他必须把他们引开。
深吸一口气,云实猛地从山洞另一侧一个更隐蔽的缺口窜出,故意弄出一些声响,然后朝着村落外的荒野发足狂奔!
“在那边!”
“追!”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立刻追来。云实拼尽全力奔跑,受伤的腿每迈出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他专挑乱石嶙峋、灌木丛生的地方钻,试图利用地形摆脱。
然而,追兵显然经验更丰富,分出两人包抄,另外三人紧追不舍。很快,云实被逼到了一处陡峭的断崖边,下方是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山涧。
退无可退。
五个人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半圆。为首的是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眼神阴鸷,打量着云实,尤其在看到他身上那件红白外袍时,眼中闪过确认的神色。
“小子,挺能跑啊。”疤脸汉子嘿嘿一笑,“天衡宗的赏格可不低,乖乖跟我们走,少吃点苦头。”
云实背靠着冰冷的崖壁,剧烈喘息着,胸口火辣辣地疼,受伤的腿更是不住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他目光扫过五人,都是锚定期的修为,单独一个他或许能勉强周旋,五个……绝无胜算。
“跟他废什么话!拿下!”另一人不耐烦地喝道,率先扑了上来,手中钢刀带着破风声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