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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第1页)

夜色中的竹林小院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茧,将外界的惊涛骇浪暂时阻隔。但天光一亮,现实的脉络便沿着栖霞镇的石板路,悄无声息地蔓延进来。

云实与纸鸢的合作,以一种低调却不容忽视的方式展开了。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开新店,而是通过纸鸢原本的纸云坊渠道,以及她在本地行商中织就的人情网络,将一批批看似普通、细察却别有玄机的布料和成衣,悄然流入市集。

这些布料,有的格外挺括耐磨损,洗晒多次也不易变形褪色;有的内衬编织了极简的引导纹路,穿着时能让人心绪稍宁,对于日夜劳作的农人、心神耗损的低阶修士或苦读的书生,有着难以言喻的安抚效果;还有少数成衣,在肩肘等易磨损处,布料纤维的排布经过云实巧思调整,防御力堪比一层薄而韧的软甲,却又丝毫不显笨重。

关键就在于价格。纸鸢定下的价码,只比同等质量的普通布料高出不到两成,有些甚至持平。对于真正需要的人来说,这点溢价换来的耐用与舒适,堪称惊喜。消息在小范围内口口相传,订单虽不爆满,却稳定而扎实。

然而,利益的涟漪很快触动了水下的礁石。

最先发难的是栖霞镇本地两家最大的绸布庄。他们先是派人以查看新品为名上门,言语间夹枪带棒,暗示纸鸢坏了行规,用不明来路的“妖布”扰乱市场,压榨匠人生计。接着,镇上的颜料坊、染坊也隐约透出风声,说纸云坊新来的货色颜色固着诡异,恐用了不合法的便宜染料,长久穿戴于人体有害。流言虽未明指,却像阴湿的苔藓,悄然滋生。

这一日,云实正在院后的僻静处,尝试将一缕极淡的寒意织入一批夏季衣料,以期达到更清凉透气的效果。纸鸢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眉头微蹙,将一份誊抄的、盖有本地行会模糊印记的“劝诫书”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看看,该来的还是来了。”纸鸢语气倒不算慌张,更多的是疲惫和一丝冷嘲,“说咱们‘低价倾售,竭泽而渔’,‘用料不明,恐伤天和’,劝咱们‘回归正道,以质取胜’,否则……哼,否则行会日后便不好替咱们说话了。”

云实停下手中的活计,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上面的字句冠冕堂皇,底下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排挤。他眼前闪过染坊后面那些双手常年浸泡在刺鼻染料里、面色蜡黄的工人。自己这样压低价格卖出更好的东西,真的……是在挤压他们的生计吗?一种熟悉的、混合着不安与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之前只想立足,想扩散影响,却忘了自己这异数闯入的,是一个早已盘根错节、无数人赖以生存的旧池子。

“纸鸢姐,”云实的声音有些发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块试验中的清凉布料,“我们……是不是做得太急了?价格压得太低,挡了太多人的路。要不……我们先缓一缓,把价格提回正常水平?或者,减少出货?”

纸鸢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手艺人的纯良和犹豫,叹了口气,在他旁边的石墩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云实,你当这只是咱们跟镇上几家布庄抢饭吃的事儿?”她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沉了下来,“我这两天,跟几个常跑北边和京畿的行商老客吃了顿饭。听到的消息,让人心里发凉。”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看到的冰山一角说清楚:“他们说,现在上面……不太平。”

云实心头一紧,凝神倾听。

“京城那帮老爷们,还在为赋税、为边患、为哪个皇子更得圣心吵得不可开交。可下面呢?”纸鸢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咱们这布料生意,源头是棉花、是麻、是蚕丝、是染料。可你知不知道,北边好几个产棉的州县,今年春耕的农户少了三成不止?不是闹灾,是人跑了,或者干脆不种了。”

“为什么不种?”云实下意识问。

“种不起,也看不见指望。”纸鸢的声音很冷,“种子,你得向官仓或指定的豪绅买,价比往年高了三成。耕牛、农具租赁,价钱也涨。好不容易种下去,若是风调雨顺还好,稍有旱涝,便是血本无归。就算丰收了,粮价又被压得极低,交完租赋,剩下的换不来几尺布、几斤盐。辛苦一年,倒欠一屁股债的,大有人在。”

她看向云实,眼中只有一种深切的无力:“你说,是农户懒得种地吗?上面那些大人物,或许真这么觉得,底下人刁顽,不堪驱使。可我听到的是,他们连来年的种子都快买不起了,拿什么种?命吗?”

“我们用的染料,几种关键矿石来自西南。那边传来的消息更乱,好像有零星的械斗,不是匪患,像是……活不下去的矿工和当地驻军起了冲突。商路时断时续,染料价格一天一个样,还未必买得到好货。”

纸鸢的手指轻轻敲着石桌:“云实,你以为咱们把布卖便宜点,是抢了同行的饭碗。可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在那些能让一个州县农户弃耕、能让一条矿脉动荡的力量面前,咱们这点小打小闹,这点布料差价,算得了什么?连池塘里的小涟漪都算不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同行不满,排挤,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料在涨,销路在萎缩,他们不敢动上面的利益,只能死死抱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惊惶,然后联合起来,想把冒头的新芽掐死。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可怜,也可恨。”

“但我们不能停。”纸鸢斩钉截铁,“不是因为咱们多高尚,而是因为,如果我们现在停了,提价了,缩回去了,那才真叫完了。我们那点用你的织理做出来的、能让普通人稍微好过一点的东西,就永远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或者将来变成某个大人物奇货可居的收藏品。而外面那个世道,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坏。种子买不起的农户,染不起色的织工,用不起好布的人……他们需要一点实在的东西,哪怕只是让一件衣服穿得久一点,让夏日劳作时稍微凉快一点。”

她看着云实,眼神清澈而有力:“我们现在不是在跟镇上的布庄抢生意,云实。我们是在跟这个正在慢慢烂掉的世道,抢一点点生机,一点点让普通人还能稍微体面、稍微有点盼头活下去的可能。这条路会很难,会有更多明枪暗箭。但如果我们现在退了,不仅对不起那些已经开始信赖我们东西的客人,更对不起我们自己……和你身上那点不该被埋没的‘不一样’。”

云实静静地听着,胸中翻腾的情绪从最初的羞愧不安,逐渐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清明。纸鸢说得对,他们早已被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个人的进退得失,在时代倾轧的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关键。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拿起那份“劝诫书”,指尖腾起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乱力,纸张无声地化为细碎的纸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我明白了。”云实的声音平稳下来,“生意照做,价格不动。他们要排挤,便让他们排挤。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若他们只想掐死新芽,不想着如何把池塘挖深拓宽,那也别怪新芽的根,长得比他们想的更韧,扎得更深。”

他看向自己刚刚试验的那块清凉布料:“这种东西,或许可以再多做一点。不显眼,但有用。”

纸鸢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欣慰,也有并肩作战的笃定。

“这就对了。明天,正好有一批北边来的行商要路过,我约了他们看货。都是些常年在商路上奔波、风吹日晒的苦哈哈,你的货,他们应该会喜欢。”

日子在栖霞镇外的竹林小院,过得像溪水流过石隙,看似平缓,底下却有自己执拗的流向。云天青和林秀渐渐习惯了这方小天地里的安宁,云舒则飞快地摸清了附近水源与菜畦的脾性,纸鸢的生意在微妙的排挤与沉默的认可间缓慢扎根,银钱和必需的物资如细流般汇入,支撑着这个临时家庭不坠入匮乏。

但云实心里清楚,这安宁薄如蝉翼。温言的阴影是悬而未落的剑,苏妄留下的力量在丹田深处沉默蛰伏,纸鸢描述的、那正在帝国肌理下蔓延的滞涩与衰败,更是无声的潮汛,不知何时会漫过他们这片小小的沙洲。他需要更坚实的立足之地,一个不仅能藏身,更能让他伸展手脚、真正为家人和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地方。这念头日夜啃噬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后院篱笆外那片被称为界碑林的莽苍山野上移开。

那片林子,像一道墨绿色的、沉默的墙,横亘在天衡宗支脉的余势与栖霞镇的人烟之间。镇上的老人说,古早以前那里是战场,修士与异类的血浸透了山岩,冲天的怨煞与紊乱的灵气改变了地脉,滋生出种种怪异的妖物精怪,多年来人迹罕至,连天衡宗的巡山弟子也大多只在外围象征性地转转。那里古木虬结,藤蔓如网,终年弥漫着淡淡的、带着腐朽与清新生机奇异混合的气息,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危险与未知并存的土地。

一个念头在云实心中生了根,发了芽,日渐茁壮。它不仅仅是为了开垦几亩田,更是某种更深沉的渴望。用他自己的手,在这充满排斥与危机的世界里,真正建造出一点什么,一点属于云实的,能让他所爱之人安稳栖息的所在。

这心思,自然瞒不过与他同吃同住、气息相闻的流衍。

这日傍晚,流衍从加固院落外围的隐匿阵法回来,额角带着细微的汗意,青色旧袍的下摆沾了几片竹叶。他走进后院,便看见云实独自立在篱笆边,背对着渐沉的落日,身影被拉得很长,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暮色中那片越发显得幽深莫测的界碑林。晚风拂过他有些凌乱的发梢和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肩头。

流衍没有立刻出声,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云实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停下,也随他的目光望向那片林子。两人并肩而立,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镇子方向隐约传来的、孩童归家嬉闹的渺远声响。

“那林子,”最后还是云实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身边的人听,“看着真深。”

“嗯。”流衍应了一声,语气平静,“界碑林。古战场遗存,灵气杂乱,精怪滋生,不是什么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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