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读红楼,读到晴雯的判词:
“霽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誹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只觉得她高洁刚烈,却命运多舛,身为奴婢却保有难得的自尊,其才华与美貌反成催命符,曾生怜惜。
如今亲身接触,他才更真切地体会到,晴雯这性子,若没有遇到宝玉那般能包容、甚至欣赏她这般稜角的主子,其孤高尖刻,只怕比原著更早招祸。
都说“晴为黛影”,此刻看来,果真是没有黛玉的身份与才情,却先染了黛玉那份孤高自许的“病”,在这等级森严、人心叵测的国公府里,一个丫鬟得了这“病”,是真真会死人的。
“罢了。”
贾琰收回目光,心中那点因被轻视而產生的不悦也淡了,转而化作一种洞悉其命运轨跡的冷静。
他对正在为他繫紧腰带的四儿平淡吩咐道:
“既然她不愿近前伺候,以后你便顶了她的缺,升为二等丫鬟,月例银子也按二等份例领。”
四儿闻言,先是一愣,隨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忙不迭地福身道:
“谢三爷恩典!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三爷!”
贾琰“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袍,不再看窗外那个依旧別彆扭扭扫著地的身影,转身径直往周姨娘屋里去了。
与周姨娘请过安,贾琰便出听竹苑。
走在通往梦坡斋的抄手游廊上,贾琰心神微动,识海中那方“灌愁海”泛起涟漪。
自前几日太虚悟道,他对府中眾人心绪的感知越发敏锐。
最为沉重的情绪来自絳芸轩方向,那是一种带著决绝的忧虑,如同墨色浓云压境。
昨日傍晚,贾政亲自过来,告知他已请来一位学问渊博的谢先生,命他今早务必准时前往受教。
眼神中的复杂他看得分明,那是对家族未来的孤注一掷,也是对他这个庶子不得不寄予厚望的无奈。
想来是这二老爷,去了宝玉屋里。
一道尖锐而张扬的情绪如金红烟火炸开,不用多想,自是来自赵姨娘。
她正为贾环能与其他嫡系子弟同堂受业而喜形於色,想必已在房中千叮万嘱,要儿子好生把握这齣头的机会。
还有一道情绪,清冷中带著浓郁的担忧,如同月下寒潭,泛起层层不安的涟漪,贾琰大嫂李紈。
贾琰能“听”到她那颗为母之心最初的惊恐,而后心弦才稍稍鬆懈几分,但忧虑依旧縈绕不散。
最令贾琰讶异的是府中旁支子弟那边传来的情绪,那是一片压抑著的雀跃与激动。
原来贾母此次一视同仁,凡贾家適龄子弟皆可前往听讲。
对平日难得接近家族核心资源的旁支而言,这无疑是天降良机。
他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欢欣,但那小心翼翼对未来的憧憬,却如春草般在心底滋生。
將这些纷杂的情绪尽收心底,贾琰砸吧砸吧嘴。
这新来的谢先生,到底是何来头,促使贾母做出这样的决定。
心思转动间,已至梦坡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