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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驻矿员（第2页）

“爷爷，你看！”年轻人兴奋地指着平板上的曲线图，“微生物群落已经稳定了！下一步我们可以尝试引入蜜蜂养殖，既能授粉，又能产蜜，还能做成生态旅游项目！”

周景明蹲在花丛边，轻轻拨开一朵黄花的花瓣，看见一只小虫正爬过蕊心。他笑了：“生命就是这样，你不请它，它也会来。”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1984年的雪夜。三十个人挤在草棚里，围着一口铁锅煮白菜粥。外面风吼如兽，屋里却暖得冒汗。有人提议唱歌，于是大家齐声哼起了《团结就是力量》。声音跑调，节奏乱七八糟，可没人笑，因为每个人都唱得很认真。

醒来时，窗外星光满天。

他披衣起身，走到书房，翻开那本泛黄的会议记录册。指尖抚过那些歪斜却用力的手写字迹，忽然发现一页夹着张旧照片??那是第一年春节合影，背景是刚搭起的木架子厂房，所有人穿着厚棉袄，脸上冻得通红，却都笑着，眼睛亮得像火。

他在照片背面写下一行字：“他们不信奇迹，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奇迹。”

第二天是升旗日。阿依努尔照例担任升旗手。国歌声响起时，天空飘起细雨，但她没有停顿，依旧稳稳拉动绳索。红旗在雨中展开，湿漉漉地贴着旗杆上升，最终猎猎展开，在灰白的天幕下燃烧般鲜红。

周景明站在人群最后，雨水顺着帽檐滴落。他没撑伞，也不觉得冷。他知道，这一刻的坚持，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有分量。

仪式结束后，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某国际劳工组织驻华代表，说正在编写一本《全球劳动者自治案例集》，希望将哈巴河作为中国章节的开篇。

“您认为，是什么让这个集体存活至今？”记者问。

周景明沉默片刻，答道：“因为我们一直记得，第一铲土是谁挖的，第一块金是谁捡的，第一个倒下的人是谁埋的。我们不是靠制度活着，是靠良心活着。而良心，从来不怕时间。”

挂了电话，他走出办公楼，迎面撞见孙子抱着一台新设备走来。

“爷爷，这是我们设计的‘记忆盒子’。”年轻人笑着说，“把老照片、录音、影像资料数字化存档，再嵌入矿区三维地图。以后任何人戴上VR眼镜，都能‘走进’1984年的草棚，听你们开会，看你们吃饭，感受那种……穷但热乎的日子。”

周景明接过样机，戴上眼镜。画面一闪，他看见年轻的自己正蹲在地上画图纸，嘴里叼着半截铅笔，眉头紧锁。旁边，岳青山端着碗热汤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了句什么，惹得众人哄笑。

他摘下眼镜，眼眶有些发热。

“做得好。”他说，“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不是天生就有厂房和机器，我们是从无到有，一步步走出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谷的绿意越来越浓。学校的孩子们成立了“小小环保队”，每周去河边捡垃圾，做水质检测；卫生所的老医生收了个徒弟，是个医学院毕业的姑娘，主动申请来边疆服务；就连附近乡镇的年轻人也开始回流，说“外面卷不动了，不如回家干点实在事”。

2024年初春，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冲垮了东侧运输便道。抢修任务紧急，但合作社没有动用外包队伍，而是自发成立“党员突击队”，三百多名社员报名参战。男男女女扛水泥、搬石料、架钢梁，连续奋战七昼夜，硬是在冰雪未融的山坡上重建了一条更宽更稳的新路。

施工最后一天，天空放晴。周景明来到现场，看见工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吃盒饭，笑声穿透寒夜。他走过去，递给每人一支烟，然后掏出那本老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处，郑重写下：“2024年3月17日，东线复通。参与者：全体。”

“写这个干嘛？”有人问。

“留着。”他说，“将来给孙子看。”

清明又至。纪念碑前，新一代青年工人再次集合。这次，他们不再朗读宪法，而是宣读《哈巴河合作社共同守则》第一条：“我们承诺，永不将集体的命运交予他人之手；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都将以劳动者身份挺立于此。”

风掠过山谷，吹动每个人的徽章。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那块刻满名字的石碑上，仿佛无数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片土地。

周景明站在人群之后，双手插在旧棉衣口袋里，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已经不必再说什么。

因为信仰已经落地生根，因为信念已经代代相传。

地下的脉动依旧清晰，如同心跳，从未停歇。

而在这片被黄金点亮的山谷里，每一个清晨，依然是从升旗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