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再次有意识时,是侧趴在一张小床上,身体随着意识的清醒而疼痛感愈发清晰。
房间小而简陋,目之所及也就一张桌,一张床头小桌,桌子上空无一物。房间虽简,好在有窗,通风。窗外天色渐暗,想必是傍晚。
他全身用力侧抬左半边肩膀,久趴的麻木感和伤口疼痛感前赴后继地袭来,憋在胸口中隐忍着唿出,又吸成一口深嘶。
恰时,宁简似是听见响动匆忙进门,手中端着的小碗慌张地放到床头小桌上。“大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宁简眼睛通红,唇干声哑,顺手扶了一把将要翻身的柳予安。
柳予安抽着一口气换了一个姿势,由趴换为侧躺,似要说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宁简顺手摸了摸柳予安额头,“还好,不烧。”又端起床头小桌上的碗,木勺舀起清水,“大哥,喝口水吧。”
一勺温水撒漏一半,还是有一半入了柳予安的口,润了干涸的嗓。
柳予安嗯哼了两声,憋了全身的劲,没发出音来。
与生俱来的默契在此刻发挥作用,宁简从桌下抽出一张小小凳,趴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大哥,我们现在在白家药铺,你睡了一天。”宁简通红的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双手抚着柳予安左臂轻顺,以试图减轻疼痛感。
眼眶中泪水越攒越多,宁简低头咬唇,泪珠终于不堪重负地啪嗒嗒坠下。
他试图掩盖自己在哭的事实,声音尽量平稳正常地说:“伤口有些深,但好在没伤到骨头,白掌柜已经给缝合,但是药劲儿过了会很疼。”
柳予安内心苦笑,想安慰说好歹命保住了,又实在没力气说话。回给宁简的是一个有气无力的笑。
宁简看着更不好受了,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眼泪涌的更急了,“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还让你……”为我受伤。
“别哭。”面色苍白的柳予安攒着力喑哑安抚。“后来呢,你怎么样?”
一向自诩稳重的宁简,因着柳予安的伤,因着柳予安为他而受的伤,返醭归真似的退化成了本该有的孩童心性。
他尽量憋回这不合时宜的泪,故作淡定地回应道:“你挡了那一刀,后来……后来他还是不停手,想把你踹开继续砍我,我想就这么抱着你一起死了罢。”
宁简没敢看柳予安的脸,继续说道:“紧接着要衙尉带着他同僚赶来,我回头看时,已经能看到衙役们手中的火光。那人应当也是看见了,大概着急接应同伙,急匆匆骑马跑了。”
柳予安一回想当时的场景便心惊胆战,听着宁简说起来似是有惊无险的话,柳予安不以为然。约莫也是宁简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柳予安并未响应,只听宁简继续道:“要衙尉让人把我们送到药铺,他带人去追那人了。再之后就是你昏睡了一天,一直到现在。”
柳予安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两声示意的确是一天未进食,抗议地表示在你疼死之前会先被饿死。
宁简勐然从回忆中脱出,应声而动起身,恍然大悟似的自顾自说道:“灶上熬着米粥,我去盛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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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简心里是乱的,绝处逢生的后怕尚且可以自我抚慰,会失去柳予安的念头却是像决堤了的坝中冲出来的奔涌而来的滂沱大水,一股接一股,毫无停顿间隙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宁简再次端着米粥的碗进来房间时,柳予安正满脸苍白地冒着汗珠,右手撑床以试图起身。
柳予安冷汗涔涔,对上进门的宁简,开口道:“家里知道吗?”
宁简放下手里的米粥,向前来扶正柳予安,回应道:“家里还不知道,我只托人说这两日忙,你陪我在县城待几日。疼得厉害吗?不然还是侧躺吧,伤口在左半边肩上,只朝右也能比坐着舒服些。”
柳予安摇摇头轻声道:“躺累了。”
宁简拿起床头的帕子擦了擦柳予安额头上的冷汗,端起米粥,“喝一些吧。”说着便用勺子喂到嘴边。
柳予安瞧着半大孩子眼眶通红神态疲惫的样子,便应着喂过来的手喝了几口。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宁简收了碗筷后不知从哪儿拿了油灯,顺手燃了。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猫儿似的乖巧地旁趴坐在柳予安床边,“大哥,我想和你待着,你如果坐累了就躺下。”
温馨的夜晚还没来得及酝酿开端,只听屋外脚步匆匆,抬眼间要星晨大步流星进了屋,带着晚间奔波特有的风尘仆仆和衣袍间夹杂着的凉气,激得柳予安轻微一哆嗦。
瞧见小木床上半躺侧坐的柳予安,要星晨眼前一喜,清朗的语气中带着惊喜:“柳予安,你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人高马大的要衙尉腰间佩刀还未卸,在这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尤为受限。宁简起身,让了让床边的小凳,示意要星晨坐下。
宁简身高还不及要星晨胸口,一个人高马大胸膛宽阔,一个瘦弱矮小弱不禁风,强烈的对比感让宁简心中苦涩难堪。
要星晨低头冲宁简一笑,毫不推辞地拘坐在木凳上,开始了和柳予安滔滔不绝的讲述。
宁简站在要星晨身旁,不自觉地远离了一小步,作为旁观者看着要星晨和柳予安的交谈。
宁简心中感激,愤恨还有些无可奈何。
感激要星晨的救命之恩,愤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无可奈何自身的弱小无力。强烈的无力感滋生得毫无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