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殿外的光,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披甲,但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却如同实质般席卷了整个大殿,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面容并非传闻中的丑陋,而是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古铜色的皮肤,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锐利、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大朔战神,赫连灼。
云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恨意、恐惧、以及一种面对极致强大对手时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低垂,只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他。
赫连灼径直走到御阶下,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臣赫连灼,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拓跋宏笑容满面,“此番大捷,爱卿居功至伟!快入座!”
赫连灼谢恩起身,在皇帝下首最尊贵的位置坐下。自始至终,他没有看云舒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宴会的气氛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热烈,但也多了几分拘谨。众人纷纷上前敬酒,赫连灼只是淡淡应对,话极少。
这时,一名明显喝高了的武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赫连灼大声笑道:“大将军!此次南征,可是捞了不少好东西吧?听说那南晏的明月公主可是绝色,今日也来了,不如叫上来,给大将军舞上一曲,助助兴如何?”话语轻佻,充满侮辱。
不少人也跟着起哄。御座上的拓跋宏皱了皱眉,但并未阻止,似乎也想看看赫连灼的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角落里的云舒身上。带着戏谑,等着看这亡国公主如何屈辱。
云舒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助地看向四周,最后,那泫然欲泣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主位上的赫连灼。
赫连灼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冰冷的视线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云舒身上。那目光,如同鹰隼审视猎物,带着审视、漠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场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赫连灼会默认或者不耐烦地挥退她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哗:
“南晏虽灭,其礼乐曾冠绝中原。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非助兴之伶人。”
一句话,大殿瞬间安静。那起哄的武将脸色涨红,讪讪地坐下了。谁都没想到,赫连灼会为这个亡国公主说话,虽然语气冷淡,但意思明确:不容轻辱。
云舒心中微动。果然,他厌恶这种低级趣味的折辱。那么,她准备好的戏码,可以上演了。
她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赫连灼的方向,深深一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云舒多谢大将军出言维护。亡国之人,本无颜立于此地。然,将军既提及南晏礼乐,云舒不才,愿献上一曲《破阵乐》,不敢言助兴,只当……告慰我南晏……战死沙场的英灵。”
《破阵乐》!这不是柔媚的宫廷乐舞,而是充满杀伐之气的战舞!一个亡国公主,在敌国的庆功宴上,要跳告慰本国将士亡魂的《破阵乐》?!
满殿哗然!这女人是疯了不成?!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拓跋宏的脸色沉了下来。赫连灼深邃的眼眸中,也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玩味?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似乎终于提起了点兴趣。
“准。”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云舒深吸一口气,褪去外面的素色披风,里面竟是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她走到乐师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乐师面露难色,但在赫连灼冰冷的目光扫过后,连忙点头。
鼓声起!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低沉雄壮的战鼓!
云舒随之而动。没有柔美的水袖,只有铿锵有力的动作!腾挪、跳跃、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仿佛不是舞蹈,而是在演绎一场惨烈的战争!她的眼神不再怯懦,而是充满了悲愤、决绝、和一往无前的壮烈!尤其是演绎到将士喋血、山河破碎那段时,她的眼角终于滑下一行清泪,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这不是舞,这是一曲用灵魂演绎的挽歌!一曲亡国公主的悲鸣与不屈!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充满震撼力的舞蹈惊呆了。那些刚刚还在嘲笑南晏柔弱的朔国武将,此刻也面露肃然。这舞,跳出了军人的血性!
赫连灼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殿中那个红色的身影上。冰冷的目光中,讶异越来越浓,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探究。这个女子,和他想象中那些哭哭啼啼、只会哀怨的亡国公主完全不同。她身上,有种东西……很有趣。
一舞终了,云舒收势而立,微微喘息,脸颊因运动而泛红,更添艳色。她再次向御座和赫连灼的方向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云舒献丑了。”
寂静持续了数秒。
然后,赫连灼抬起手,缓缓地鼓了三下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紧接着,如雷的掌声才轰然响起!
赫连灼看着云舒,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公主此舞,有金戈铁马之气。想不到南晏,亦有如此巾帼。”
他这句话,等于当众认可了她。不是作为玩物,而是作为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或者说,一个值得探究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