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明心见性:汉诗对美国诗歌现代性的贡献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很奇怪的事情。张清常早年负笈北平师范大学国文系。六十年后,撰写一篇论文,偶尔提到当年:
……钱玄同先生在1930年给我们的一次讲课为例。他谈到“华北、华南、华西、华东”这些字眼,是列强所制造的。“称华北则中国之北端被划到长城以南,长城以北非中国所有;称华南则中国……”先生之言,使我顿悟。抗战期间,一听到成都有由某方命名的华西坝,使人难过。[1]
现如今打开电视,中央台、地方台都一样,看天气预报,很难不听到“华南大部”,“华北局部地区”等说法。显然列强制造的词汇并未受到太大抵制,已成为汉语基本表达的一部分。不用“华“而用“中国”才更使人难过。若是哪位主持人或者被采访者,只要被视为中国人,胆敢在话筒前迸出“中国北部”,恐怕要遭批评的口水灭顶。至于“华西坝”,已经成为西方文明在20世纪前后时段进入中国内地,带来现代科学,先进思想和普世关怀的记忆符号。近年来有人回望华西坝和那个时代并感言:
当人怀着这样的心,向弟兄伸出援手时,更值得感恩,也把我的目光从他那里移开,在华西坝回望南京的苦难,回望面包和恩典的来源[2]。
华西坝成为另一种文明进入中国却不幸垮塌的桥头堡,的确让人难过。两种文明和思维方式的冲撞,对其进行评说显然不是本书的主旨。只是,冲撞结果产生了众多“中间词”或者中间文本。“华西”、《神州集》《满大人》就是显著个案。中间文本同时具有两种诗学的血统,使得双方交流得以发生和延续。中国古诗在20世纪初被美国现代诗人遇见之后,为美国诗坛所带来的种种变化,以及这些变化背后的现代主义思想驱动力,经过前文的论述,已经比较清楚。因此问题的重心转向为诗学构建的自我指涉和可延续性,即制造中间文本的活动让美国诗歌获得了多少现代性,以及美国诗歌如何继续制造中间文本。
根据萨义德的理论,在《神州集》那个年代,汉诗对美国诗歌的作用范围大致局限在东方和东方主义认识模型当中,即美国诗人以东方学家为代理人,在自身理性框架下认识东方。东方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遥远和不在场,为研究东方的西方人搭建了舒适的思考平台:“东方不再遥远,它就在你的手边;东方不再不可理喻,它可以被教学和传授;东方不再湮没无闻,它被重新发现。”[3]萨义德认为无论是东方某个具体文化或者民族,如阿拉伯,或者东方作为一个文化整体,都被放置在现代学术的整体图表(tableau)中[4]。图表让东方在西方学术体系里成为可能,同时以西方视角出发紧密规范和约束着东方的可能。汉诗的所谓发明,也在图表的规划发展中进行。时代向前发展,照此势头下去,现代主义翻译和介绍方法会继续以发明中国诗为手段推进,美国诗人以汉诗为反射镜棱镜观察自身的行为会得到进一步加强,相应地汉诗原作的影响也日渐式微,越发远离汉诗的本来面目。这样的观察和想象方式能否继续进行下去呢?
[1]张清常,2001,p。76。
[2]王书亚,《在华西坝回望南京》,载《南方人物周刊》,2009年第20期。
[3]中文翻译来自王宇根翻译的《东方学》,第167页。原文见Said,2003,p。129。
[4]Said,2003,p。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