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流行风向:汉诗内质的重设和更新
研究者面对三重困难,局限让其只能逼近却无法到达影响发出的原点,混淆让其难以确知影响的来源并分离干扰,层叠意味着意义构建因残缺和失衡而困扰,永远处于封闭完成状态。三重困难结合起来,说明过去常见的一丝一线、一件一桩、一接一受地看待汉诗西传的思路明显不符合现代社会实际情况。因此研究重心需要超越对于交流事件的静态观察,集中在现代化过程以及后现代文化消费上。美国诗人面对汉诗,按喜好挑拣,依照自身或者社群已经存在的思想布局进行认读和使用,而非过去通常认为的比附和对应。对原材料拼接变造并不局限甚至并不需要在原有维度上展开。消费行为决定了看见过程中不存在师承关系。模仿和对应只在精确度等技术层面上占位。商品(汉诗)既让消费者“以不是我的方式成为他”,造成主格我和宾格我分裂,同时又方便两者能够短暂地在消费活动中重逢,主格我在消费的时刻能够暂时忘记被“乌有”分割造成的残缺,与上一次理想关联并过渡到下一次理想。消费满足欲望的同时刺激更大欲望,诱发更多消费,如同一季又一季永不停息的时尚换季。只有在欲望不满足时主体才愿意对自身重新定位然后调动能力维持其主体性。美国诗人于是不断制造不满足,获取汉诗然后在新维度上进行发明。
当代诗人消费中国元素和从前相比变得更为日常。相对于庞德接受费氏遗稿,史耐德翻译寒山诗歌这样可见的、可孤立的、改变命运的人生大事而言,当代诗人不仅能在真实生活中遭遇或者神游到中国,事件发生的频率提高,对人生轨迹冲击度大幅下降。东方哲学思想并非通常认为的“融入”诗人生活,而是成为诗人常备思考方式的可选项。反复消费之后,一方面原作中独特的表意结构和审美内涵逐渐丧失,成为消费社会司空见惯的广告口号或者品牌商标,另一方面反复消费活动又随时提供了在当下产生新意的可能。赵毅衡观察到海因斯(JohnHaines)有作品《仿陶渊明》,其中反复提到“一千年”,怀疑是否来自陶渊明的“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1]。十几年后勃莱出版诗集,就叫作《此树将在此地屹立千年》(ThisTreeWillBeHereforaThousandYears),扉页上点明标题出处不是来自别人,就是陶渊明。此前,数字“千”曾在勃莱诗歌中出现过[2]。从此以后,勃莱对“千”的使用一发不可收拾,如2005年出版《我的刑期是一千年的喜悦》(MySehousandYearsofJoy),一本小诗集“千”字居然出现二十次之多。新作《藏在一只鞋里的大乌鸦们》,三行一节,每一节最后两字都是“一千遍”,既是强调坚持,也是自嘲无谓。
RavensHidinginaShoe
&hingmenandwomenlivinginhouses
Doheoldalchemistsstanding
&heirstoveshiathousandtimes。
&nighthideinanoldwoman’sshoe。
Afour-year-oldspeakssomealanguage。
Wehavelivedourowhousandtimes。
&eofrieheopposite
&imewesay,“ItrustinGod,”itmeans
Godhasalreadyabahousandtimes。
Mainandagaiinchurch
InwartimeaskingGodtoprotecttheirsons,
Andtheirprayerswererefusedathousandtimes。
Thebabyloonfollowsthemother’ssleek
Bodyformonths。Bytheendofsummer,she
HasdippedherheadintoRaihousandtimes。
&,you’vewastedsomuchofyourlife
Sittingindoorstowritepoems。Wouldyou
Dothatagain?Iwould,athousandtimes。
本来让翻译者头痛不已的汉诗数词,被勃莱当成口头禅。往前可以连通到中国陶渊明,实际上和美国超验传统结合也十分紧密。爱默生以《自然》为出发点深刻思考人类如何超越习以为常的情感理智的“当然”,返回伊甸园,和充实完备的人性(即神性)结合,成为上帝的一部分。他说:“假如星光一千年出现一次,人类应该多么笃信和崇拜;上帝之城曾经显示的记忆许多代人都会铭记于心。”[3]不仅如此,处于山林田野、江湖之远的人类,只要细心留意,便能发现“上帝的种植园中,礼仪齐备,圣洁无瑕的国度,永恒的欢乐庆典已经准备停当,客人一千年都不会疲倦”[4]。陶渊明千年和爱默生千年两张底片被诗人随意地重叠洗印在一起,故意四处张贴,大声张扬让其变成口号。消费产生口号化,带有戏谑意味空洞能指的同时,因为反复接触让诗人不经意间也能和早先使用过的元素和符号加深关联。勃莱的《道德经奔跑》创作于20世纪70年代。这首诗将各种尽可能不相关的物体和图像联系起来,具体夺目的细节将逻辑秩序和理智思考逼走。根据学者对于诗集幕后动机的探索,发现诗人从主张无意识深层意象出发,有意反抗基督教传统,认为既然“母性思考与无意识相关”,便可使用“快速关联,自由关联”离散意象和念头的方法对抗父权文化对母性的压抑和消除,两位先哲的“千年”便是明证。[5]于是《道德经》和《圣经》放在一起,前者跑过田野,后者躺在**。许多年之后,步入老年,《道德经》及其思想反抗霸权压迫的战斗作用逐渐消失,眼前诗人关注点变为日常生活的点滴,《老去的感觉》将这种转变表现得十分到位:
TheSeingOlder
There’snodoubtwinterising。Isee
MyLondonFogjacketismadeina。
Thefallislikeabarewritingdesk。
&reeoutsidemywindow
Hasnoleaves,andIgnatowisgone。。。
Butmypenstillmovesfreely
Onthispaper。AndVera,whereisshe?
Inanursionville。
Lamplightshihefloorboards。
Noresponse。IreadanythingI>
Now,howaboutStalingrad?Goah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