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九年(清咸丰九年,1859年)颁行天历诏旨2件,内容涉及设立天历六节等,强调“天历流行,永无止息”。天历具有重定正朔的政治象征意义,但不合天象,并不实用,从而加大了在民间推广的难度。
庚申十年(清咸丰十年,1860年)幼主诏旨6件,分别褒奖李秀成开疆拓土、向京城输送财物之功;宣布嗣后内外本章免盖玕叔印,这是洪仁玕权力遭削弱的一个重要信号;再就是谈及封赏之事,涉及教义和吏治;另有两件诏旨颁给在天京访问的美国传教士花雅各。幼主此时还不满11周岁,仅是象征性地参与料理朝政,其诏旨实由洪秀全代笔。[4]
爷哥朕幼同作主诏,与上文提到的两件幼主诏旨同时颁给花雅各牧师。花雅各将之翻译,一并刊发在上海英文报纸《北华捷报》。清苏松太道吴煦派人据英文回译。诏旨所言涉及太平天国特定的宗教教义和相关制度,花雅各译为英文难免有误,清方回译不免有误,今人据回译件辑录又有可能出错。如此一来,这三件诏旨很难准确反映原件的本义,某些错讹十分明显。不过,这三件诏旨的主旨还是清楚的,大致可归纳为三点:一是宣称洪秀全是万国真主;二是大讲自己的教义(天父天兄下凡之类);三是劝说洋人共同对付清政府。
庚申十年梦兆诏2件,讲述其最新梦境,包括自己徒手打死四只老虎之类,宣称这意味着爷哥朕幼坐天国、天朝江山万万年。自己做了稀奇古怪的梦,却郑重其事地下诏广而告之,这是因为洪秀全身份特殊,在杨秀清被杀后已不受任何约束;更因为在缺少天父(杨)下凡这一环节后,他以托梦形式直接代天父传言,认为自己的梦兆代表了上帝意志,非同寻常。
谕苏省及所属郡县四民诏,同年颁布,指斥清政府“厚敛重征”,宣布“体恤民艰”,酌减苏福省新附四民应征钱粮。该诏以民生为题,体现了洪秀全争取民心的意识。
约在同年九月[5],由洪秀全亲自删改修订的《圣经》开始陆续刊刻,计《钦定前遗诏圣书》(简称《前约》)27卷,《钦定旧遗诏圣书》(简称《旧约》)前6卷。太平天国起初奉基督教《圣经》为“当今真道书”,大量刻印散发,但来访洋人依据《圣经》批驳上帝教教义,使洪秀全意识到不能原封不动地照搬。他在后期宣布“朕来乃是成《约书》”,对《圣经》文字大幅修改,并加了不少朱批。着重修订《新约》,重点是否定三位一体论,坚持神人同形论,为太平天国立国和自己下凡作主确立凭据。钦定版《圣经》正式与基督教经典剥离,构成上帝教经典中的《旧约》《前约》。洪秀全将《新约》改称《前约》,意在强调自己得到的神谕更新、更有权威性。为便于读者阅读,本卷在“附录”列出了太平天国版《圣经》与白话本《圣经》篇名的对照表。
辛酉十一年(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诏旨14件,以及对英国传教士艾约瑟(E。D。Edikins)一篇宗教文章的朱批,关于英国军官雅龄(E。Aplin)求见一事的御照。其内容以论证自己是真命天子、宣扬爷哥朕幼体系为主。据时人记载,天王后期每日午后降诏,“所言皆天话、梦话,并无一语及人间事,令人失笑”。其实,太平天国以宗教立国,大讲天话、梦话本不足怪,关键在于内容:早期的天话、梦话含有丰富的社会内容,能够提振人心;后期,太平天国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存在许多棘手问题,尤其是内部腐败现象严重,人心涣散,而洪秀全却在宗教情绪中陷溺太深,试图通过苍白空洞的说教来重拾人心,不啻缘木求鱼。说到底,洪秀全推出的独一真神信仰依旧是在造神,难以持久维系人心。
辛酉十一年幼主诏旨2件,下令添设御林兵,以护卫天京;另称父子公孙永作主,要求臣民真心敬真神、遵天命。
在随后两年多时间里,太平天国局势急剧恶化。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洪秀全反应如何?可惜这段时间的天王诏旨被毁殆尽,无法详细分析,仅能从片段记载中略窥一二。
1863年夏,《北华捷报》刊登洪秀全一道诏旨的英译文。该诏指斥官员私藏财物、压迫人民,导致局势危殆;告诫众人守正道、遵天教,以免更大的灾祸降临。这说明,洪秀全明晓人心向背的道理,忧心忡忡,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另据李秀成回忆,天京危在旦夕之际,他建议“让城别走”,被否。洪秀全呵斥道:“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具[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与[于]水,何具[惧]曾妖者乎!”[6]然而,这番豪言壮语并没能阻止天京陷落的厄运。湘军破城后,大肆焚劫,致使“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洪秀全遗体则被刨出,刀戮火焚。上帝神话连同天堂之梦遂在烈火与烟焰中化为灰烬。
除上述作品外,另有5种印书或主要记述洪秀全的言论,或由洪秀全亲自审订,是研究洪秀全思想的重要材料。本卷将其列为附录,以示区别。
《天条书》是太平天国最早刊刻的书籍之一,辑录洗礼等仪式中的各种祈祷文,礼拜仪式中的赞美经,以及具有律法性质的十款天条。按照其重要性、专业性,当是由洪秀全主笔。该书引言及结束语,有大段文字直接引自洪秀全的早期作品,仅文字稍有改易。
《幼学诗》共收34首五言诗,以敬上帝、敬耶稣、敬肉亲以及朝廷、君臣、父子、兄弟、夫妻、男女之道等为题。其风格与洪秀全很一致,其思想和文字也大多可以从洪秀全著述中找到根源。英国传教士麦都思(W。H。Medhurst)认为这是一本优秀读物,与基督教教义相吻合。清方编写的《贼情汇纂》则嘲笑其“鄙俚不堪”,并揪住“天下一家”理论,指责太平天国“五伦俱废”,“何五伦诗诸箴之有”?
《天朝田亩制度》是太平天国的纲领性文献,约3800字,建都初期颁布,具体反映了洪秀全的思想:既根据“天下一家”说,提出土地均耕、财富均分,同时又将全体社会成员划分为“功勋等臣”和“后来归从者”两大类,规定前者“世食天禄”,后者则承担“杀敌捕贼”“耕田奉上”的义务。该方案满足了广大农民对土地的渴求和均匀饱暖的愿望,有值得赞许的一面,但未免将小农生活理想化、绝对化。其内容有不少自相矛盾之处,既强调绝对平均,又严判上下尊卑;宣布取消一切私财和商业活动,却又允许银钱流通,等等。总体上不切实际,缺乏可操作性。迫于筹饷压力,太平天国后来不得不正视现实,推行“照旧交粮纳税”政策,即不触动旧的地权关系。
太平天国实际上有两个权力核心,洪秀全并不拥有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力,因为他与杨秀清除君臣名分外,还有一层子与父的关系:当杨托称天父下凡时,作为天父次子的洪不得不俯首听命。《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主要由杨秀清、洪秀全的对话构成,记定都当年冬天父(杨)借天王家务事发威,指斥后者犯有过错(用靴头击踢怀有身孕的娘娘,对女官太苛,教子无方),欲杖责之,以及随后杨进谏洪的经过。《幼学诗》强调“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而杨秀清此后愈益专横跋扈,直至逼封万岁。这是洪秀全断难容忍的。该书为了解太平天国的政治伦理观念以及天京事变的源起,提供了重要材料。
《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又名《福音敬录》,追记洪秀全丁酉年升天时所唱“预诏”(实际上是洪在神志不清状态下所说的“胡话”),以证明洪是真命天子。由天王胞兄洪仁发、洪仁达奉旨编写;初稿编成后,又经洪秀全“御照教导”,并抄入洪的所谓“自证”。因此,该书可以看作洪秀全的作品。它与随后刊刻的《天父圣旨》《天兄圣旨》《太平天日》一道,构成上帝教的《真约》,即记录天父天兄圣旨、描写上帝赐封洪秀全为真命天子情节的书籍。洪秀全表示“今蒙爷哥恩下凡,旧前约外真约添”,即指此事。《旧约》《前约》《真约》的问世,标志着太平天国拥有自己独立的宗教经典。这是上帝教区别于西方基督教的一个重要标志。
还需要说明的是,洪秀全在审读洪仁玕撰写的《资政新篇》时,共在31处加了批语。这是研究洪秀全思想不可忽视的细节,详见《洪仁玕卷》,此处从略。《武略》由古兵书《孙子》《吴子》《司马法》合编而成,约刊印于太平天国戊午八年(清咸丰八年,1858年),原刻本现藏伦敦英国图书馆(原“不列颠博物院”)东方部。据王庆成研究员校勘,洪秀全对原书所做删改达一百数十处。例如,将《孙子》“九变”改为“八变”,删除“君命有所不受”一句,以强调君权至上;三书谈及历代君臣、古圣先贤事迹的文字,如“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等,则被大段删除,反映了洪秀全在定都后的一贯态度,即排斥古人古书。鉴于该书系删改而非原创,本卷不予收录。
王庆成研究员、祁龙威教授是我的恩师,均在发掘、整理、研究太平天国文献上卓有建树。王师现旅居美国,学生叩见不便,颇为怅然。祁师于2013年11月溘然长逝,享年92岁。20世纪70年代,祁师曾编辑《洪秀全选集》《洪仁玕选集》(北京,中华书局,1976、1978)。时隔30多年,笔者接着编洪氏兄弟文集,不禁感喟不已。谨以此书寄托对祁师的怀念之情。
该文系笔者为《洪秀全洪仁玕卷》(《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所写的“导言”之一,标题为新拟。
[1]学界通常认为该宗教团体名为“拜上帝会”,此属以讹传讹。参见拙著《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30~35页。
[2]个别诏旨,譬如封干王诏,见《洪仁玕卷》之《钦定英杰归真》。为避免重复,这里不录。
[3]譬如,改国号中的“國”为“囯”,“囯”原为俗字。
[4]据幼主(幼天王)被俘后供述,他在天王病逝后即位,朝政实由勇王洪仁达等人执掌,“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
[5]参见拙著《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129页。
[6]罗尔纲:《增补本李秀成自述原稿注》,339~3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