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朴素唯物主义与无神论思想
隋唐五代时期,佛、道等宗教兴盛,儒家唯心主义的哲学思想也占有重要的地位。但与此同时,朴素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思想,在与佛、道及儒家唯心主义斗争和相互渗透中也得到了发展;又由于唐后期以来政局动**,人民生活困苦,也使一些唯物主义思想家对封建专制有了深刻的认识,从而能对现实社会进行较为深刻的剖析和批判。
一、吕才、李华的反世俗迷信思想
神学迷信是一种落后的迷信思想,反对神学迷信,是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思想一个相沿已久的主题。初唐的吕才和盛唐的李华是隋唐五代时期反神学迷信的代表人物。
吕才(600-665年),博州清平(今山东聊城)人,仕唐,历任太常博士、太常丞、太子司更大夫等职,以博学多识闻名于世,通晓阴阳、方伎、舆地、历史、乐律等方面的知识。他著作甚丰,但多已散佚,现存《旧唐书》本传中的引文和《全唐文》中的《叙宅经》、《叙禄命》、《叙葬书》等遗文都是反神学迷信的。
《叙宅经》是批判建筑住宅选择方位的。按照迷信的说法,住宅建筑方位的不同,会给人带来不同的吉凶祸福。我国在商周之际已有卜宅之文,到唐代更发展到五姓之说,即人的姓氏按发声分为宫、商、角、徵、羽五类,并分别与木、火、土、金、水五行相配,以决定住宅及门户的方位。吕才在《叙宅经》中首先指出这种说法的自身矛盾,他说:“言五姓者,谓宫、商、角、徵、羽等,天下万物,悉配属之,行事吉凶,依此为法。”如果这样,姓张与姓王的属商,姓武和姓庾的属羽,这可以说是按声韵划类的,但如果以姓柳的属宫,姓赵的属角,这就与音韵无关了。而且遇到复姓,就更不容易区分类别了。其次,又指出三点:(1)五姓之说不见于经典记载,过去阴阳诸书,也没有这种说法,只是“野俗口传”而已。(2)中国远古“黄帝之时,不过姬、姜数姓”,后来,因赐姓,及“因邑因官,分枝布叶”,衍变出很多,这些是五姓之说所不能包容的。(3)按《春秋》记载,陈、卫、秦为水姓;齐、郑、宋为火姓,但这些姓“或承所出之祖,或系所属之星,或取所居之地,亦非宫、商、角、徵,共相管摄”。全文简短,分析周密,批驳有力。
《叙禄命》是驳斥算命可以推算和预言人生贵贱寿夭之说的。吕才先引前人之语称:算命者是“高人禄命以悦人心,矫言祸福以尽人财”。但因“多言或中,人乃信之”。对此,他依据史实驳斥说:“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又进一步说:“今时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夭寿更异。”之后,他又列举了鲁庄公、秦始皇、汉武帝、孝文帝、宋高祖五个国君帝王的年月生辰为例,核以史实,以证其不验。如秦始皇的生辰是“岁在壬寅,此年正月生者,命当背禄,法无官爵”,“为人无始有终,老而弥吉”。但史实却与这种说法正好相反,秦始皇身为皇帝,“有始无终,老更弥凶。唯建命生,法合长寿,计其崩时,不过五十”。又如汉武帝,“乙酉之岁七月七日平旦时生。亦当禄空亡下,法无官爵”,“老而方盛”。但汉武帝即位时,“年始十六,末年已后,户口减半”。此外,鲁庄公、孝文帝、宋高祖按生辰推算的禄命也与史书记载的实际禄命不符。吕才的驳斥论证非常充实。
《叙葬书》是驳斥丧葬主人富贵吉凶的。吕才引证经典认为:古代本“无吉凶之义”,而近代才有阴阳葬法,“或选年月便利,或量墓田远近,一事所失,祸及死生,巫者利其货贿,莫不擅加妨害”。但天地之间自有常理,“丧葬之吉凶”不过是妖妄之说。之后又进一步论述说:
(1)古代王、诸侯、大夫、士及庶人死后,“葬有定期,不择年月”。
(2)据葬书“己亥之日用葬最凶”,但按《春秋》记载:“此日葬者凡有二十余件。”
(3)夏、商、周丧葬“直取当代所尚,不择时之早晚”,春秋以后也“葬不择时”。
(4)“葬书云:富贵官品,皆由安葬所致;年命延促,亦曰坟垅所招”,而“《孝经》云:‘立身行道,则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葬书与这些儒家经典是不相合的。
(5)“古之葬者,并在国都之北,域兆既有常所,何取姓墓之义?”而“今之丧葬吉凶,皆依五姓便利”。这也是不合古葬之义的。
(6)依据葬书,“卜葬一定,更不回改,冢墓既成,曾不革易”。而“人臣名位,进退何常,亦有初贱而后贵,亦有始泰而终否”,“无时暂安”。
(7)“皆信葬书”,也有悖人之常情,如“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品;荼毒之秋,选葬时以规财禄。或云辰日不宜哭泣,遂莞尔而对宾客受吊;或云同属忌于临圹,乃吉服不送其亲”。
上述三篇是唐太宗命吕才等人刊正《阴阳书》的一部分,而这部分所讲的住宅方位,人生禄命,葬地风水,可以说是我国古代迷信的最主要部分。吕才本着“救俗失,切时事”的宗旨,并引证儒家经典一一进行了批判,虽然吕才所刊正的《阴阳书》“为术者所短”,但因为“诏颁行之”[23],应该说是对当时社会产生了一些影响的。
李华,生卒年不详,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天宝年间,任监察御史、侍御史及礼部、吏部员外郎等职,“善属文”,著作颇多,是古文运动的先驱者之一,他反对神学迷信的思想主要表现在《卜论》一文中。
《卜论》是批判龟卜迷信的,而龟卜是我国古老而重要的迷信活动之一。龟与凤、龙、麟合称四灵,也是四灵中唯一实有的动物,并以其长寿而著称。“古之圣者,刳而焌之,观其裂画,以定吉凶。”李华认为:龟既是人们崇拜的灵物,“而夭戮之,脱其肉,钻其骸,精气复于无物,而贞悔发乎焦朽,不其反耶”?也就是将灵物杀死,使其精气消失,然后企望从其焦朽的余骸中求得神明启示,这怎么可能呢?灵龟自身难保,又怎么会以神意去启示人呢?再说“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而将灵龟杀死也是不合于德、明、序及吉凶的,如果这样,用死龟壳是得不到什么的。
李华又讲述了历史上迷信的发生发展过程,如远古祭祀用尸,“自虞夏商周不变”,这种做法到战国就废除了。又如古代新制的钟鼓器械,要涂上牲畜的血以避鬼,现在也不这样做了。但也“未闻屋室不安身,而器物不利用”。因此,“卜筮阴阳之流,皆妄作也”。这种“妄作”不是从来就有的,也不是不会消亡的,龟卜只是迷信形式的一种,也是可以废除的。
李华对龟卜的批驳是从儒家不语怪力乱神的观点出发的。他不可能用现在的科学常识去解释龟卜迷信,更没有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可以利用,所以在对占卜的批驳中,也没有否定鬼神的存在。
二、卢藏用、李筌的“天人观”
儒家的始祖孔子主张唯心主义的“天命”论,以论证君权神授。西汉董仲舒发展了这一思想,建立起天人感应的神学理论,在天人关系上,加强了天的权威。另外一些唯物主义思想家,如荀子提出了“明天人之分”的观点,认为自然有它自己的客观规律,并不以政治的好坏而改变。入唐以后,佛道二教兴盛,尤其是佛教思想,给思想界注入了新的活力,在天人关系上出现了一些新观点。卢藏用和李筌继承了唯物主义传统,吸收了佛教等思想,对“天人观”作了具有一定进步意义的阐述。
卢藏用(约656—713年),字子潜。幽州范阳(今北京西南)人。以辞学、篆隶、琴棋著称于世,曾任魏州司马、中书舍人、吏部侍郎、尚书右丞等职,先天年间,因附太平公主罪,配流岭表,开元初去世。他在中宗神龙年间,有感于“俗多拘忌,有乖至理”,著《析滞论》对之论述。
《析滞论》采用答客问的论证方式。主要阐述天与人事的关系,并对卜筮和祷词等迷信做了一定的揭露和批驳。
文章以客人首先发问引出论题曰:“天道玄微,神理幽化,圣人所以法象,众庶由其运行。”“从之者则兵强国富,违之者则将弱朝危。”“先生亦尝闻之乎?”卢藏用以主人回答的表达方式,引前人经典中“国之将兴,听于人;将亡,听于神”、“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之语,明确表示“得丧兴亡,并关人事;吉凶悔吝,无涉天时”。然后强调了人事的作用:“古之为政者,刑狱不滥则人寿,赋敛蠲省则人富,法令有常则国静,赏罚得中则兵强。所以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礼赏不倦,则士争先。苟违此途,虽卜时行刑,择日出令,必无成功矣。”又证以史实说:“太公犯雨,逆天时也,韩信背水,乖地利也,并存人事,俱成大业。”又说:“金鸡玉鹤,方为楚国之殃;《万毕》、《枕中》,适构淮南之祸。”在天人关系上,卢藏用鲜明地坚持了重人事的观点,但他并没有完全否定天道的作用,有着“天道所以从人”的观点,认为天也有意志,辅助有德的人,灾降不善的人。而当“客”听了“主人”的宏论要“焚蓍龟,毁律历,废六合,斥五行,浩然清虑”时,卢藏用又以“主人”的身份阐述自己的观点说:“此所谓过犹不及也。夫甲子所以配日月,律历所以通岁时,金木所以备法象,蓍龟所以筮吉凶。圣人以此神明德行,辅助谋猷,存之则协赞成功,执之则凝滞于物。”
卢藏用还不能以科学知识,解释“天”等自然现象,完全否定龟卜的作用,所以也不能彻底地坚持唯物主义观点。
李筌,生卒年代不详,仕于开元、天宝时期,曾任左羽林兵曹参军、翰林学士等职,现存文仅《大唐博陵郡北岳恒山封安天王铭并序》一篇,反映了他的天人观思想。
五岳,历来被统治阶级所尊崇,李筌在文中对五岳之一的恒山威灵作了描述:“恒之灵,藏往知来,威远惧近”,并肯定了神的存在和作用:“阴阳不测之谓神,神聪明正直,害盈福谦,裨我淳黎。荒扎不勃,拯膏雨,佐秋成。”但历代统治者因敬畏于五岳的神圣而未敢加封,然玄宗则“王五岳而公四渎”,把五岳四渎置于自己的封赏之列,对此,李筌极力进行了赞誉:“昔省方展礼于虞帝,敬鬼尚祀于殷人,未有加望秩之荣,锡封崇之号,斯盖我皇之能事也。”李筌虽然没有触动天,否定天命,也没有否定神和神的作用,但与前代统治阶级比较起来,已经突出了人的作用。
卢藏用和李筌的观点都触犯了儒家视为神圣的“天”,这与当时佛教藐视“天”的说教有一定的关系,对此,后于他们的柳宗元和刘禹锡表现得更为明显一些。
三、柳宗元、刘禹锡的“天人观”
柳宗元和刘禹锡不仅是政治家、诗人和文学家,而且也是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
柳宗元的唯物主义思想主要表现在对天人关系的探讨上。柳宗元的《天说》一文,是针对韩愈唯心主义天人感应说所作的批判。韩愈认为天有意志,能赏罚,柳宗元则针锋相对地指出:“彼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浑然而中处者,世谓之元气;寒而暑者,世谓之阴阳,是虽大,无异果蓏、痈痔、草木也。”“天地,大果蓏也;元气,大痈痔也;阴阳,大草木也,其焉能赏功而罚祸乎?功者自功,祸者自祸,欲望其赏罚者大谬;呼而怨,欲望其哀其仁者,愈大谬矣。”也就是说天和人事是互相不干涉和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