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种植着一些常见的月季和冬青,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更衬得此地的寂静。
周晓婉将林未雨和沈墨带到一丛茂盛的月季花后面,这里有一张石质的长椅。她停下脚步,对林未雨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沈墨说:“你们聊,我去旁边看看书。”说完,她真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单词手册,走到不远处另一张长椅上坐下,背对着她们,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现在,只剩下林未雨和沈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夕阳的余晖给沈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却丝毫无法融化她脸上的冰冷。
林未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喉咙干得发紧。她率先在长椅的一端坐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沈墨站在她面前,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耐。“到底要说什么?快点,我赶时间。”
这种态度,像一盆冰水,差点浇熄了林未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墨墨……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墨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我们能有什么误会?林未雨,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没意思吗?”
“我不明白。”林未雨抬起头,直视着沈墨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冰封的湖泊里找到一丝往日的温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如果是因为那些……那些关于我和顾屿的闲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都是假的!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普通的同学关系,什么都没有!”
她几乎是喊出了最后几句话,胸口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
沈墨脸上的讥诮更深了,她抱着手臂,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说道:“哦?是吗?什么都没有?那他为什么运动会后只跟你和周浩分享冰红茶?为什么值日的时候只帮你倒垃圾?为什么在你没带伞的时候把伞给你?为什么换座位偏偏要坐在你后面?为什么图书馆只找你划重点?为什么期末要给你传‘加油’的纸条?!”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向林未雨。每一个“为什么”后面,都对应着一个林未雨以为早已被遗忘、或者并不在意的细节。她震惊地看着沈墨,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她自以为很了解的闺蜜。
原来,沈墨一直在看着,如此仔细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地看着。她记得比林未雨自己还要清楚。这些在林未雨看来或许是巧合、是偶然、甚至带着些许困扰的互动,在沈墨眼里,却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堆积成了她怀疑和疏远的“证据”。
“那些……那些都不能说明什么!”林未雨急切地辩解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分享冰红茶是因为周浩在!值日倒垃圾是他顺手!给伞……给伞可能只是他绅士风度!换座位是按成绩选的,他坐在哪里我怎么能决定?图书馆是他主动来找我,因为我语文好!纸条……纸条也许只是他随手写的鼓励!”
她的辩解,在沈墨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看,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沈墨冷冷地说,眼神里掠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更深的冷漠覆盖,“林未雨,你知道吗?我讨厌的不是你可能喜欢顾屿,或者顾屿可能对你有好感。我讨厌的是你的虚伪!是你明明得到了我那么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却还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是你享受着那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却还要来问我‘为什么’!”
“我没有!”林未雨猛地站起身,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沈墨,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虚伪过?!”
“最好的朋友?”沈墨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弧度充满了悲凉和讽刺,“以前也许是。但现在……我不知道了。当我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当我看到他的目光偶尔落在你身上,当我听到那些流言,而你甚至没有主动来跟我解释一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这个‘最好的朋友’,可能只是一个笑话。”
原来,症结在这里。
不仅仅是嫉妒,不仅仅是占有欲。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一种认为对方得到了珍宝却还在自己面前炫耀(哪怕是无意的)的愤怒,一种在流言面前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安抚和澄清的失落。
林未雨看着沈墨,看着这个曾经和她分享过无数秘密、一起哭过也一起笑过的女孩,此刻却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用最伤人的话语来保护自己那颗可能同样千疮百孔的心。她的愤怒,她的刻薄,或许都源于那份她自己也无法妥善安放的、沉重而卑微的喜欢。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她们、仿佛在认真看书的周晓婉,忽然合上了手中的单词手册,转过身,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平静地扫过泪流满面的林未雨,又看向一脸倔强和冰冷的沈墨。
“说完了吗?”周晓婉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沈墨,你的愤怒,源于你的求而不得,以及你将这种‘不得’归咎于林未雨的存在。你认为她的‘无辜’映衬了你的‘徒劳’,所以你不平衡。而林未雨,”她转向林未雨,“你的委屈,源于你无法理解为什么友谊如此脆弱,以及你被动地卷入了一场你并不想参与,甚至可能并未察觉的‘战争’。”
她顿了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顾屿,他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难以捉摸的个体。他的行为,他的选择,可能根本与你们两人无关,只是源于他自身的性格和处境。你们在这里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在意你们这番争吵的人,互相伤害,消耗着彼此之间积累了多年的感情,不觉得可笑吗?”
周晓婉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浓重情绪烟雾。是啊,她们在这里争吵、哭泣、互相指责,仿佛顾屿是她们友谊的唯一试金石。可是,顾屿本人呢?他知道吗?他在乎吗?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两个女孩,因为他一些无意甚至可能只是被过度解读的举动,正在这里经历着友谊的危机。
沈墨脸上的冰冷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抿紧了嘴唇,眼神闪烁,似乎被周晓婉的话触动了。
林未雨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周晓婉。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其他,都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周晓婉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它更不是一场战争,需要分出胜负,划定领地。沈墨,你喜欢顾屿,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未雨无关。未雨是否被顾屿特殊对待,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们之间的友谊,是独立于顾屿之外的,另一段宝贵的关系。为什么要让一段不确定的、虚无缥缈的情感,去摧毁一段确定的、曾经带给彼此温暖和支撑的友谊呢?”
“我……”沈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周晓婉的逻辑无懈可击,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她那些混乱的、基于情绪而非理性的想法,剖析得清清楚楚,让她无处遁形。
林未雨也陷入了沉思。她发现,自己一直沉浸在委屈和不解中,却从未试图去理解沈墨那份深藏于心的、卑微而热烈的喜欢,以及那份喜欢得不到回应时,所产生的巨大失落和迁怒。
小花园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麻雀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
周晓婉看了看沉默的两人,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她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林未雨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眼神复杂的沈墨,然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小花园,将空间再次留给了她们。
有些结,需要她们自己去解。有些话,需要她们自己说开。
周晓婉这个清醒的“旁观者”,已经用她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脓包,指明了方向。剩下的,是愈合,还是继续溃烂,选择权,交回到了林未雨和沈墨自己手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未雨用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那里,但眼神已经不再那么冰冷的沈墨,轻声地,带着一丝试探和恳切,说道:
“墨墨,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