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了。
林未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母亲似乎先去了厨房,大概是看到她留在电饭煲里的晚饭,窸窸窣窣地忙碌了一阵。然后,脚步声走向了卧室。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林未雨无法判断。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像一面被敲响的小鼓。
终于,母亲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她的房间而来。她的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那盏旧台灯散发出的、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母亲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林未雨抬起头,假装刚刚做完一道题的样子。
她看到母亲的手里,拿着那条浅杏色铃兰花的丝巾。丝巾被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着,柔软的布料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润泽的光。
母亲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丝巾,看了很久很久。台灯的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上,林未雨清晰地看到,母亲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在光线下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她的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然后,林未雨看到,母亲抬起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反复地摩挲着丝巾上那一朵淡蓝色的铃兰。那动作,充满了珍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虫鸣。
终于,母亲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昏黄的光晕,落在林未雨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没有林未雨预想中的惊喜的泪光,也没有嗔怪的言语。那里面,是一种更深沉的、林未雨此刻还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情感——有欣慰,有感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成年人的伤感和无奈。
“多少钱买的?”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天工作后的疲惫,但语调却很平静。
“没……没多少。”林未雨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作业本的边缘。
母亲没有再追问。她只是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丝巾,然后轻轻地将它叠好,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谢谢。”母亲轻声说。
只有这两个字,没有多余的夸奖,没有热烈的拥抱。
但林未雨却觉得,这两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有分量。它们像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那颗有些忐忑和期待的心。
母亲拿着叠好的丝巾,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门口,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她没有立刻将丝巾锁进那个带锁的抽屉,而是将它放在了枕头旁边。
那一夜,林未雨睡得格外安稳。
她知道,那条丝巾,或许依然会被母亲珍藏在衣柜深处,只在极少数的、不用为生活奔波的时刻,才会被拿出来,对着镜子,短暂地系上片刻。
但它存在过。
它像一枚温柔的书签,夹在了母亲那本充满了柴米油盐和辛勤劳作的、厚重而沉闷的生活之书里。当母亲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里,偶尔翻开那一页,指尖触碰到那片柔软的、带着铃兰花香(哪怕只是想象的)的杏色时,或许,能感受到一丝来自女儿的、笨拙却真诚的慰藉。
而林未雨也朦胧地意识到,青春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爱,那些试图冲破迷茫的笨拙表达,或许就像这条丝巾一样。它们无法改变生活的底色,无法驱散成长的迷雾,甚至无法真正触及彼此内心最深处的孤独与伤痛——就像她无法真正了解顾屿与他母亲之间的那片阴影。
但它们存在着。
它们像夏日里偶然瞥见的一点星光,像雨季中短暂停歇的片刻晴朗。它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能在记忆里,留下最深刻、最柔软的烙印。
这个母亲节的夜晚,没有康乃馨的浓香,没有喧闹的庆祝。只有一条安静的丝巾,和两颗在沉默中彼此温暖、却又各自怀揣着不同心事的心。
窗外,是云港市寻常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夜。而青春,就在这细碎而真实的悲喜交织中,悄无声息地,又向前流淌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