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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翅翻飞（第3页）

“娘子……”孙十三娘的声音带着讨好与惶恐，“乐游原的春日宴……几位国公府上的郎君联名相邀，点名要听娘子的反弹琵琶……酬金是往常的三倍……您看……”

自天子踏进这暖阁以后，她绝不敢拿这种事来烦扰这位娘子。可如今，皇帝并非日日都来，娘子似乎也……沉寂了太久。楼里总需要营生，也需要维持住“宝月楼花魁”这块金字招牌。

鱼阅微的目光落在请柬上，又扫过那匣黄澄澄的金饼，沉默了片刻。

她并非贪图那点钱财。只是……长久地困在这方寸之地，对着那些冰冷的文书和那个心思难测的帝王，她也需要一点……属于“鱼阅微”自己的气息。

她极淡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帖子。

“接了。”

“且向那边言明，阅微右手有伤，技法不精，若觉得不值，金饼退回。”

孙十三娘大喜，连忙应声退下。

从那一日起，鱼阅微的生活似乎有了新的节奏。白日里，她偶尔会应一些权贵之邀，前往乐游原、曲江池等地的宴席，弹奏一两曲琵琶。她刻意避开了右手腕的旧伤，多以左手按弦，辅以反弹等技巧，虽不复当年“长安一绝”的风采，琴音中却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郁顿挫，别有一番韵味，依旧能引得满堂喝彩。

晚上回到宝月楼，她则继续翻阅李湛留下的文书，在那本《变法刍议》上，记录下自己的见解。她的笔触越发犀利，对朝局弊病的剖析，对改革难点的预判，甚至偶尔提出的解决思路，都带着一种超越深闺女子、近乎庙堂谋士的洞察力。

纸页上，墨迹与窗外长安的夜色，一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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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得知鱼阅微重新外出弹奏琵琶的消息，是在她第三次赴乐游原宴席之后。

高内侍小心翼翼地将探听来的消息禀报给他时，心中七上八下，生怕引起陛下的震怒。一个被天子眷顾的女子，怎能再抛头露面，为他人奏乐？

然而，李湛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清查寺庙田产的奏章，闻言，执着朱笔的手只是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心疼的东西。

“何时？何地？”他问，声音平静。

“明日…午时…乐游原，英国公府的春日宴……”

第二日午时，乐游原上，春光正好，仕女如云，车马如织。

英国公府的宴席设在一处开阔的平台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鱼阅微坐在临时搭起的琴台之上，一身素净的湖水绿衣裙，未施粉黛，却比周遭所有浓妆艳抹的女眷更引人注目。

她怀中抱着琵琶，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白云。当主人邀请她演奏时，她微微颔首，指尖轻拨。

她避开了所有需要右手快速轮指、揉弦的繁复技法，选择了更重意境和左手技巧的一曲《潇湘水云》。琴音起时，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云雾缭绕般的朦胧与疏离。她的左手在弦上滑动、按压，时而如流水潺潺，时而如云卷云舒。偶尔，她会用未受伤的右手手腕内侧，极轻、极快地反向弹拨某根低音弦，发出如同磐石相击般沉郁的共鸣，与左手的柔婉形成奇异的对比。

琴音确有滞涩之处，不如当年圆转如意。但那音色里，却仿佛浸透了五年来的血泪、挣扎、绝望与一点点不甘熄灭的微光。那不再是单纯取悦于人的技艺，而是生命的低吟与诉说。

满座的喧嚣渐渐平息。

宾客们起初或许还带着几分对“前花魁”的好奇与审视，但渐渐地，都被那独特的、带着伤痕的琴音所吸引。一曲终了，竟有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由衷的、热烈的喝彩声！

李湛就站在人群之外，一棵繁茂的柳树下。他没有穿龙袍，只一身寻常的青衫，如同多年前曲江池畔的那个少年。他远远地看着琴台上那个清瘦而挺直的身影，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偶尔因手腕不适而几不可察地蹙眉，听着那带着滞涩却直击心灵的琴音……

他看得出神。

心中没有愤怒，没有觉得被冒犯，也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骄傲的复杂情绪。

她本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却被折断了羽翼，囚于金笼。如今，她拖着残翅，依旧试图在泥泞中，唱出自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