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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中（第1页）

夜色，如同研浓的墨，沉沉地覆盖着永崇坊。白日里的喧嚣与争执，此刻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在坊墙间寂寞地回荡。

杜家书斋内，一片狼藉尚未收拾。

杜清臣独坐在昏暗中，不曾点灯。

脸颊、眼眶处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白日里那场堪称羞辱的冲突。三皇子李湛那带着少年蛮横的拳头，鱼阅微那带着哭音又隐含快意的指责，还有鱼世伯那无奈而疲惫的眼神……交织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并非不知晓李湛对鱼阅微那份若有若无的心思，只是往日里，他自负于与鱼阅微之间那份无人可及的、在诗书音律上的默契，并未十分将那养尊处优的皇子放在心上。

可今日，李湛那不容分说的维护，鱼阅微那隐然的“靠山”姿态，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他文人那颗敏感而骄傲的心。

自己争吵时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此刻回想起来，带着一股酸腐难闻的气味，连他自己都感到几分鄙夷。可那股无名火，那股躁郁，却依旧在胸中灼灼燃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响。

笃，笃笃。

像夏夜的雨滴，怯生生地落在荷叶上。

杜清臣心头莫名一紧，那股无名火仿佛被这细微的声响骤然掐灭了一瞬，只剩下带着某种隐秘期待的滞闷。他故意不起身，声音冷硬，带着一丝尚未平复的余怒：

“何人？”

窗外静了一瞬，仿佛被他的冷语冻住。随即，那个他此刻最不想听见，又或许……最想听见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和固执，低低响起：

“…是我。”

他不动，心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窗外人似乎有些急了，又轻叩两下，那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央求：

“你开窗。”

他这才慢腾腾地起身，动作间牵扯到伤处，疼得他暗暗吸了口气，却强自忍住。他走到窗前，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支摘窗。

月光如水银般，霎时倾泻而入，驱散了书斋内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窗外那个纤细的身影。

鱼阅微换下了一日那身娇艳的衣裙，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面襦裙，未施粉黛，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少了平日的明媚张扬，此刻的她，在清冷月色下，显出一种罕见的不安。

她怀里抱着一个比她手掌略大些的锦缎小匣，匣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她踮着脚尖，努力仰着脸，望向窗内的他。那双白日里还盛满怒气、噙满泪水的杏眼，此刻清澈见底，映着皎皎月华，里面清晰地写着懊悔与担忧。

“这个给你。”

她将锦匣从窗缝里小心地塞进来，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是宫里头赏下来的金疮药，化瘀消肿最是有效…你、你抹一些在伤处。”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青紫的眼眶和破裂的嘴角，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像是自己也感同身受那份疼痛。

杜清臣垂眸，看着那递到眼前的小匣，锦缎的触感冰凉顺滑，上面还用同色丝线绣着缠枝莲的纹样，精致非常。他没有立刻去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她扒着窗沿的手指上——那曾灵活地在琵琶弦上飞舞的纤纤玉指，此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鱼阅微见他依旧沉默，也不接药匣，那份窘迫与不安更浓了。她将匣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微凉的衣襟，声音更低，带着恳切：

“今日…今日是我不该那般与你争执。”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更不该…跑去向爹爹告状。”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悔意。

杜清臣终于伸出了手。他的指节修长，却因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触碰到那冰凉的锦匣时，两人的指尖有了一瞬极其短暂的接触。一股微弱的暖意从她指尖传来，与他指尖的凉形成对比，两人俱是微微一颤，随即飞快地分开。

他接过匣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匣盖，一股清苦醇厚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斋内残留的墨汁与尘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