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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陇头（第2页）

“不是！不是的！”杜清臣连忙否认，将她汗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随便你怎么吵，怎么抢，我都让着你！曲谱都给你！诗稿也给你！什么都给你！”

鱼阅微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只是喃喃着：“……南山……说好了……要去看……陌上花……陇头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从深夜到凌晨，窗外的天色由墨黑渐渐转为一种沉郁的藏蓝。鱼阅微的力气几乎耗尽，呼喊声也变得微弱，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因极致痛楚而猛然绷紧的身体，显示着她仍在与命运搏斗。

稳婆一直沉稳地引导着，观察着产程。终于，在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她眼睛一亮，高声道：“夫人！看到头了！快！再用把力！跟着老身喊，吸气——用力！”

傅氏也激动地鼓励：“微微！快！孩儿就要出来了！再用把力！”

杜清臣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嘶哑着喊道：“微微！挺住！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孩儿就要来了！”

鱼阅微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用尽残存的、也是生命本源的所有力气，发出一声近乎嘶哑的长吟，身体猛然向上弓。

随即，一声极其洪亮、带着不满般的婴儿啼哭，骤然响彻了整个产房，如同破晓的号角，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痛苦！

“生了！生了！是位千金！母女平安！”稳婆熟练地剪断脐带，将那个浑身沾满胎脂、皱巴巴却哭声震天的小小婴孩，小心地托起，展示给筋疲力尽、却强撑着睁开眼的鱼阅微看。

鱼阅微望着那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极其微弱的笑意，随即，眼皮沉重地阖上，头一歪，彻底脱力，晕厥了过去。

“微微！”杜清臣见她晕倒，刚因孩子降生而升起的狂喜瞬间被恐慌取代，惊呼出声。

傅氏连忙探了探女儿的鼻息和脉搏，虽微弱却平稳，这才松了口气，对杜清臣道：“无妨，只是力竭晕过去了，让她好好睡一觉便好。”她说着，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依旧嘹亮啼哭的小小外孙女，眼中充满了激动的泪花。

杜清臣这才放下心来，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他望着榻上昏睡过去的妻子，又看看岳母怀中的小小婴孩，一种混合着极致后怕、无边喜悦与深沉感动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俯下身，在鱼阅微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带着泪痕的吻。

窗外，晨曦微露，天光渐明。一夜的惊心动魄，终于在这一声响亮的啼哭与温暖的晨光中，尘埃落定，化为了新生的希望。

“醒了？微微，你醒了？”

一个沙哑却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微微偏头，便对上了杜清臣那双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眸子。他显然一直守在床边，连姿势都未曾大变过，就那样握着她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她看来，杜清臣几乎是立刻俯下身，指尖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几缕碎发，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总算醒了……感觉如何？还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未曾平复的后怕。

鱼阅微看着他憔悴不堪、眼下乌青深重的模样，再想起昨夜他泪流满面、比自己还要慌乱无措的神情，心中被狠狠触动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反手勾住他的手指，然后挣扎着，用那点微弱的力气，向他怀里靠去。

杜清臣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连忙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她连人带被子，极其轻柔地拥入怀中，让她那颗无力的脑袋，能妥帖地枕在胸膛上。

一落入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鱼阅微便鼻尖一酸，积蓄了许久的委屈、恐惧与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清臣……”她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在他怀里蹭着，寻求着庇护与安慰，“好疼……昨夜……真的好疼……我以为……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杜清臣听着她这带着泣音的控诉，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遍遍地、用尽所有温柔哄着：“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让你受了这般大的罪过……对不起，微微，对不起……”

他低头，吻着她汗湿的发丝，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立誓般的郑重：

“我们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有这一个孩儿，已是上天厚赐，我杜清臣此生，再不敢让你受这般苦楚……有你，有孩儿，于我而言，便是圆满，再无所求。”

鱼阅微听到他这般保证，那汹涌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得更是厉害，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着释然与被他全然理解的慰藉。她紧紧抓着他身侧的衣物，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重复：“嗯……再也不生了……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绝不反悔。”杜清臣连连保证，手掌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轻轻拍抚。

直到鱼阅微哭得累了，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杜清臣才稍稍松了口气，拿起旁边温着的参汤，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傅氏端着刚炖好的滋补汤羹走了进来。她见女儿醒了，正依偎在女婿怀中，虽眼睛红肿，神色却已安宁许多，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傅氏将汤羹放在床边小几上，柔声道，“微微，你爹爹也一直惦记着，方才还来看过，见你睡着，没敢打扰。这会儿正在外间等着呢，还有……”她顿了顿，笑容更深，“你们的宝贝女儿，乳母刚喂过奶，睡得正香，可要抱来给你瞧瞧？”

一提起孩儿，鱼阅微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连忙点头，挣扎着想坐起身。杜清臣连忙扶着她，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让她能舒服地靠着。

傅氏转身出去，不多时，便与鱼玄理一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襁褓的乳母。鱼玄理虽极力维持着平日里的沉稳，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红光，却泄露了喜悦。

乳母地将那个裹在杏黄色锦缎襁褓里的小小婴孩，递到鱼阅微怀中。鱼阅微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她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小嘴偶尔还无意识地咂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