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夫人将秋菊宴设在了城东的沁芳园。
这是城中最为雅致的一处公共园林,由前朝一位致仕的员外所建。园子以四时花景闻名,引活水穿园而过,汇成数处大小不一的池塘,历来为江东官宦人家设宴首选。
宴会主席便办在临水轩,位于园中最大的鲤鱼池畔,三面环水,仅以一道九曲廊桥与岸边相连。站在轩中,放眼望去,是一片开阔的菊圃。
此时正值菊花盛放,争奇斗艳。圃中金盏灿烂如鎏金,瑶台玉凤白胜雪,更有墨麒麟、翡翠云裳等名品。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舒展花瓣,一缕一缕弯曲如钩,层层堆叠,泛着细腻的光泽。
微风过处,菊香的清新与苦涩幽幽浮动,混着池水的湿润,沁人心脾。
丫鬟仆妇们捧着茶点果碟,沿着廊桥一贯而入,衣袂飘飘,环佩轻响。
许擢青到的不算早,她今日穿的便是那日决明为她搭的衣裳。在满园锦绣间,虽素淡得如同水墨,偏又因眉目清隽,身材高挑有致,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她踏入临水轩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女眷。
主位上坐着赏菊宴的主家,知州夫人郝知慧,约莫三十几岁,戴赤金点翠的头面,容貌艳丽。她身旁是知府夫人阎青槐,面容丰润端丽,虽无多余饰物,却有通身沉静威严的气派。
下手围着几位年轻的小姐,皆是江东城中官宦人家的闺秀,绫罗绸缎,珠翠环绕,谈笑间声音娇脆。
郝知慧虽坐了主座,但毕竟阎夫的夫君为江东知府,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此刻也只得小意奉承着。阎青槐却态度平淡,不时应和一番,并不太热络。
许擢青的出现,让轩内安静了一瞬。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有好奇,有审视。
许擢青生得秀丽,一双眸子澄澈平静,眉宇间带着些许书卷气,既不畏缩也不张扬。装扮淡雅,一双修长纤细的手不染蔻丹,与在座的小姐们都不大相同。
许擢青面色如常,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向郝知慧与阎青槐行礼:“民女许擢青见过郝夫人,见过阎夫人。”
郝知慧含笑受了,语气温和道:“早听闻许大夫医术了得,阎夫人曾向我大力举荐,崔县令也常在医馆调理身子。今日难得闲暇,这园子菊花开的正好,便想着请许大夫一同来赏赏花,说说话。”
话虽说得客气,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抬手指了指末席的位置。
“许大夫请坐。”
那位置偏在一隅,与主位隔着大半个人群,用意不言自明。
许擢青也不甚在意,再施一礼:“多谢郝夫人抬爱,能为阎夫人与崔县令诊治,是我福来医馆的荣幸。”
抬头时,正迎上阎青槐的目光。知府夫人朝她点头致意,她也回以浅浅一笑。
这互动落入郝知慧眼中,她蹙了蹙眉,不解堂堂知府夫人和出身崔家的县令为何会欣赏这样一个乡野小民。若非这二人,她才不会宴请一个普通医馆大夫。
许擢青并不清楚众人的心思,道了谢便在郝夫人指定的位置坐下。
位置靠边,临近廊桥,微微偏头便能看到岸边开得恣意的绿牡丹。
刚坐下,便有丫鬟奉上茶盏与四色精巧的点心。她端起茶盏,揭开盖子,里头是上好的菊花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
她轻啜茶汤,盘算着能如何找机会与小姐们搭话。
没想,窃窃私语声从临近的席间飘来,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她听清。
“这知州夫人的赏菊宴,竟连个大夫都能来了……”
“你没听到吗?阎夫人和崔县令都要请她看诊。我娘说,崔家连太医都能请得动,她瞧着年纪轻轻,难道竟有不输太医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