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九月的北京午后,阳光依然热烈。他们穿过胡同,来到鼓楼东大街。街两旁种着槐树,树荫斑驳。自行车铃声、小贩叫卖声、公交车报站声交织成市井交响。苏念跟在江梧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发梢。
画室在一座老式居民楼的二层,楼道里贴着各种招生简章和展览海报。推开门,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很宽敞,摆着十几个画架,墙上挂满习作:石膏像、静物、人物肖像。最显眼的是窗户边的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鼓楼雪景,灰墙白雪,檐角飞翘,画面里有种肃穆的寂静。
“江梧来啦?”一个中年男人从里屋走出来,戴着眼镜,络腮胡,围裙上沾满颜料,“这位是。。。”
“苏念,新来的同学,想旁听。”
陈老师打量了苏念一番:“带作品了吗?”
苏念从画夹里取出几张素描——雨巷、梧桐树、教室窗外的银杏。陈老师一张张仔细看,手指在画纸上轻轻敲击。
“有感觉。”他最终评价,“但太紧了。你看这条线,”他指着雨巷中一道墙缝,“你画得很小心,怕画错。但其实错了又怎样?错了就错了,艺术最怕的不是错,是不敢错。”
苏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今天画静物。”陈老师指向房间中央的台子,上面摆着一组陶罐、几个苹果、一块深红色衬布,“老规矩,三小时。江梧你带带新同学。”
学生们各自就位。苏念选了角落的位置,江梧在她旁边。调色板、画笔、画刀、油壶——一切摆放有序。江梧作画前有个习惯动作: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然后睁开眼,目光就变了,变得极其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静物。
苏念学着他的样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她总忍不住偷看他——看他如何调出陶罐的灰绿,如何在苹果的高光处点上一抹柠黄,如何用画刀刮出衬布的褶皱。他的动作流畅得像舞蹈,每一笔都毫不犹豫。
“你又在看我。”江梧突然说,眼睛仍盯着画布。
苏念脸一热:“我。。。我在学习。”
“看静物,不要看我。”江梧终于转过头,眼神里有一丝无奈的笑意,“每个画家看见的色彩都不一样。你看到的苹果是什么颜色?”
苏念看向那个苹果。在午后斜射的阳光下,它不只是红色,还有橙、黄、甚至一点紫。“偏橙的红,背光处有点青紫,高光是白的,但不是纯白,带一点点黄。。。”
“那就画你看到的。”江梧说,“不要画你‘知道’的苹果是什么颜色。”
这句话像一束光,突然照进苏念的困惑。她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不再想着“该怎么画”,而是单纯地描绘眼睛看到的世界。陶罐不是简单的褐色,它在光线中有蓝灰的反光;衬布的红也不是均匀的,在褶皱深处接近暗红,在隆起处泛着暖橙。
时间在松节油的气味中流淌。阳光慢慢移动,静物上的光影悄然变化。苏念完全沉浸其中,等她意识到时,三个小时已经过去。
陈老师开始逐个点评。走到苏念的画架前,他看了很久。
“第一次画油画?”
“嗯。”
“有意思。”陈老师摸着下巴,“你看,这个苹果画得很好,因为它‘不像’苹果——它是你眼中的苹果。但这个陶罐,”他指着画布,“你又在‘画陶罐’了,拘谨了。”
苏念仔细看,确实如此。苹果那部分自由灵动,陶罐却显得呆板。
“保持你画苹果的状态。”陈老师拍拍她的肩,“下周还来吗?”
“来。”
下课已是黄昏。学生们陆续离开,江梧在洗画笔,苏念帮忙收拾画具。陈老师点起一支烟,靠在窗边看鼓楼。
“江梧,你爸要是看见你现在画的,会骄傲的。”
江梧的手顿了顿:“还差得远。”
“你爸当年也总这么说。”陈老师吐出一口烟,“艺术这条路,永远‘还差得远’。但正是这个‘差得远’,推着我们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华灯初上。鼓楼大街亮起一串串红灯笼,小吃摊冒出腾腾热气。江梧在一家糖炒栗子摊前停下,买了两纸袋。
“给,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