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里,萦绕在树林上空似有若无的黑雾消散,数百里暗绿色的树丛齐齐枯萎,在白茫茫的天地中,突出了一块枯黄。
飘落的枯叶覆在躺倒在雪地的三人身上,唯落在其间女子的身侧时陡然焕发出生机,仍如挂在枝头般青翠如璧。
女子瓷白的面颊贴着雪地,被冻得通红。良久,她双睫剧烈颤动,抖落了额上枯叶。
她兀地睁开双眼,本无神采的眸凝了凝,眼底藏着一抹无知无觉的哀伤。
他们在幻境好似未待多久,树林里可见天还是蒙蒙亮。那般短暂的经历,接触的也不过是毫不相熟之人,可胸腔里那闷痛却无法消解。
符采仰躺着,透过枯黄的樟树,看向枝叶掩映下的弯月,树叶映在月光下,只余边线不明的黑影。
她没眨眼。
就这样看着,干涩的眼中再流不出泪来。
自穿越来,她第一次感觉迷茫。
符采自认是个风流潇洒之人,说俗不俗、说雅也不算雅。她出生于贫困之家,幼时父母和蔼,算是在爱里长大,倒不觉困苦;少年时,家庭条件转好,父母却渐行渐远最终各自再婚,不否认他们爱她,但忽略也是无可避免的。
符采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成绩优异,高中时帮人补课赚下不少课时费,在领两份抚养费同时还能靠自己存下不少。按部就班地学习,以状元之名考入国内顶尖大学,获得社会好心人赞助的同时也收割了不少“亲戚”的红包。
她生长的环境注定了她该是个明哲保身的俗人,可谁叫她读过那么多书,最后却四不像。
没人在意她,她也不用在意旁人。她刻苦学习、努力工作、积极上进、广交朋友,无论在学业、工作、友情,甚至爱情上,都获取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她内心丰盈,精神富足,没受过什么大的创伤,觉得天下无一难事,所到之处皆可是故乡。
她的人生就在被雷劈的那一下出现了一点意外,甚至一点痛苦都没有,就穿越到父母双全、长辈慈爱、生活富足、武艺高绝、才智过人的大家小姐身上,小姐身有所长,有救世之能,恰又合她“雅”之心愿。
符采没吃过苦,或者说她乐天的思想让她不觉得吃了苦。她对万事都葆有永恒的好奇心,对体验不同的人生故事很是向往。
符采相信自己能做好,肯定自己能做好。
她无比坚信新的人生她照样可以留下一段传奇。
奈何人间有多少事不由己。
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不如她想的简单,她再也不是想要什么便都能得到的那个“天才”了。
符采从小就有侠女梦,这是她迅速接受穿越的主要原因。可侠女不是那么好当的,救人也不是那么好救的。这个世界不是童话,只有残忍的现实。
她看上去很适应,其实哪怕枕在刺骨的雪中,又何尝不是如幻境中一般漂浮着?
本以为上京捉妖就同剧本杀一样,不过是努努力、动动脑,最多再借助旁人的一点帮助便能完成的小事罢了,听上去好像领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任务。
如今,她却好像第一次落了地,恍然起来。
生与死,在此不过是一念间。无论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她心有丘壑、有执行力、睿智地观察众生相,她以为她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她和幻境中人素不相识,小蓁也好、城主夫人也罢,甚至朱大婶都与她毫无干系,况且那是已发生的无法转改的往事,往事距今已有三百年。
可她还是好想救下他们。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这个世界的符采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年龄,另一个世界里的她刚按部就班参加完高考,小社会都不曾接触到。那该是足够天真的年纪,是站在暴雨里淋得浑身湿透回屋淋浴后倒头大睡也不会发烧的年纪。忘了即使有救世之能亦不代表能做到所有事、救下所有人。
符采眨了眨眼,任由泪水散落在雪地上,将厚厚的一层雪烫出了深深的洞。直到又一片飘落的树叶盖在她垂泪的眼上,她忽地起身。
寒风吹过她尤有泪痕的脸颊,泪水淌过的地方灼烧般刺痛,却她愈加清醒。
若只因一次挫败就自怨自艾,符采就不会是符采。
她不光会走坦途,更会开辟坦途。
她还有当下必要完成的使命,若说大些,她还担着京中不知多少人的命。
要做救世主,她现在不够格,可不代表她会止步于此。
符采想起小蓁的脸,过于明亮的眼睛似能包容万物,直到她面色缓缓变为青白,清澈的眼留下道道血痕,瞳孔里是密密麻麻的年轮。
她却顶着樟菟的脸说:“阿姊,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