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稳住心神,问:“周老师,您要这么多幅是……”
“我接了一个高端民宿的项目,在丽江。”周设计师坦言,“他们需要一批有灵魂的装饰艺术品。我看过太多匠气的东西,你这几幅不一样——有技术,有观察,最重要的是,有感情。”
她看向阿雅:“你能做吗?”
阿雅用力点头,然后在手写板上写:
“但我需要时间。五幅,可能要四个月。”
“可以等。”周设计师说,“好东西值得等。”
她当场签了简易合同,数了一千二百元定金,又仔细包走了那三幅展品样片:“这些我先带回去给客户看。剩下的五幅,你按自己的节奏绣,我不催。”
周设计师走后,摊位上好一阵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隔壁卖竹编的大叔先开口:“阿妹,厉害啊!省城的大设计师都看上你的东西了!”
这一声打破了安静,周围的参展商都围了过来。有打听价格的,有问要不要招学徒的,有想合作的。石远一一应付,小禾收定金收得手软——除了周设计师的订单,又有几个散客订了小件。
阿雅坐在凳子上,看着手写板上还没擦掉的那行字:“这不是雾,是山的呼吸。”
她忽然觉得,那些在山里看了二十八年的早晨,那些被认为“没用”的时光,原来都变成了针尖上的颜色,布面上的光影。
“阿雅姐,”小禾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成咱们工坊的顶梁柱了!”
阿雅摇头,写:“是大家一起做的。”
“但花样是你设计的,针法是你研究的。”石远轻声说,“阿雅,你得承认,有些东西别人替代不了。”
他说这话时,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昨天是骄傲,今天却多了些别的——是意识到阿雅的才华远不止于此的震撼,是预感到她终将飞得更高的不安,也是某种隐秘的、不愿承认的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她的天赋?嫉妒那些山雾在她眼中有了生命?还是嫉妒她即将拥有他无法完全参与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石远哥?”小禾碰碰他,“发什么呆呢?该吃午饭了。”
石远回过神,挤出笑容:“我去买饭,你们想吃什么?”
“糯米饭!”小禾说,“阿雅姐喜欢吃糯米饭。”
阿雅点头,在手写板上写:“要加脆哨。”
“好。”
石远穿过熙攘的人群去买饭。一路上,听见不少人在议论云渺寨的摊位。
“那个不会说话的绣娘,手艺真绝。”
“听说省城的设计师花大价钱订了她的东西。”
“苗绣我见得多了,她那个不一样……”
石远心里五味杂陈。他应该高兴的——工坊有了稳定的大订单,阿雅找到了价值,云渺寨的名声打出去了。这些都是他最初想实现的目标。
可为什么,心口像堵了团湿棉花?
买饭回来时,看见阿雅正在教一个年轻女孩辨认丝线颜色。她耐心地指着色卡,又指向绣品上的对应位置,手指在光线下比划着角度。
阳光从展棚的缝隙漏下来,正好落在她侧脸上。她专注的样子,让周围嘈杂的人声都像隔了一层玻璃。
石远站在几步外,看了很久。
直到小禾发现他:“远哥!饭买回来啦?”
阿雅抬起头,看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石远忽然明白了自己那点情绪的源头。
他怕。
怕阿雅的光芒太盛,盛到他再也无法以“赎罪者”或“帮助者”的身份站在她身边。怕她越飞越高,高到他踮起脚也够不着。怕有一天,她不再需要这个曾伤害过她、又试图弥补的人。
“快吃吧,凉了。”他把饭盒递过去,声音比平时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