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会第二天,人流量比头一天还大。
云渺寨的摊位前,阿雅那幅《廊桥月夜》的位置空着——已经卖掉了。石远换上了《山间晨雾》系列的三幅绣片:晨雾初起时的朦胧,雾散半山时的层次,阳光穿透雾气时的金光。
三幅并排,像一组连续的画面。
“这得看多久才能绣出来啊。”隔壁土家织锦摊位的阿姨凑过来看,啧啧称奇,“雾气的渐变最难处理,你这颜色过渡太自然了。”
阿雅正在整理带来的丝线样品,闻言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
上午十点多,摊位前来了个特别的人。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穿一件裁剪利落的深灰色棉麻长衫,脖子上挂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素色珠子。她在《山间晨雾》前站了很久,久到小禾都忍不住要开口招呼时,她才转身。
“请问,这几幅作品的作者在吗?”
声音很平和,但有种不容忽视的专业感。
阿雅站起身,轻轻点头。
女人打量了她几秒,眼神锐利但不让人难受:“我是省工艺美术协会的,也做独立设计师。姓周。”
她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阿雅,又看向石远:“这几幅作品的创作理念是什么?我想听听作者的解读。”
阿雅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拿起手写板——这是石远昨天收摊后特意去县城文具店买的,比本子更方便交流。
笔尖悬在板子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石远看见她指尖发白,轻声说:“慢慢来。你比谁都懂你的作品。”
阿雅深吸一口气,开始写:
“这不是雾,是山的呼吸。”
周设计师挑眉,示意她继续。
“清晨,山会吐气。先是薄薄一层,贴着地面;然后升起来,裹住半山腰的树;最后太阳出来,气就散了,变成露水。”
阿雅写字的速度渐渐快起来:
“我用了七种白色。月白、鱼肚白、雪白、珍珠白……还有三种自己调的,在丝线里捻进一点点灰蓝和淡紫。”
“针法是乱的,但乱中有序。雾没有形状,所以不能绣得太规整。”
她写完这些,抬头看周设计师。
周设计师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凑近绣面仔细看。放大镜下,那些看似随意的针脚呈现出惊人的秩序感——每一针的长度、角度、松紧,都经过精确计算,才能营造出这种“有序的凌乱”。
“这里,”周设计师指着雾散半山那幅的中段,“你用了两种不同捻向的丝线混绣,为什么?”
阿雅眼睛亮了。她快速写:
“因为这时候雾在流动。顺捻的线反光强,像雾在散开;逆捻的线吸光,像还没散尽的雾气。混在一起,就有动感。”
周设计师直起身,眼里有了赞赏的光:“你学过光学?”
阿雅摇头,写:“看出来的。每天早晨都看。”
“所以你是用自己的眼睛代替了仪器。”周设计师感慨,“这才是最难的部分。机器可以分析光谱,但分析不出‘山的呼吸’。”
她沉吟片刻,问:“这个系列还有更多作品吗?或者说,可以定制同主题的吗?”
阿雅看向石远。石远立刻说:“可以定制,但需要时间。一幅这样的绣品,阿雅要绣二十到三十天。”
“我要五幅。”周设计师说得很干脆,“尺寸可以比这小一点,但工艺必须和这三幅一样。主题可以是山间晨雾的不同时刻——破晓前、日出时、正午雾散尽、傍晚雾气再起、月下雾海。”
她顿了顿:“每幅我出八百。预付三成定金。”
周围忽然安静了。
小禾瞪大眼睛,手指在桌子底下偷偷掐自己。隔壁几个摊位的参展商都看了过来——八百一幅,五幅就是四千。在这个人均月收入不过千把块的县城,这是天文数字。
阿雅的手又抖了,这次是激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