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的通知是立秋后第十天送到的。
一辆印着“文化旅游执法”字样的白色皮卡开进寨子,在鼓楼前停下。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个年纪大些,面容严肃;一个年轻些,手里拿着文件夹。
村长和石远被叫到鼓楼。老工作人员开门见山:“你们寨子搞的这个徒步线路,手续不全啊。”
他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根据《高危性体育项目经营活动管理办法》,在未开发原始区域开展徒步、攀岩、溯溪等活动,需要办理高危项目许可证。你们这个‘山水探秘线’和‘深山寻踪线’,经过初步评估,属于高危范畴。”
石远接过文件细看。上面列出了七八条要求:专业持证向导比例不低于1:5、必须配备卫星通讯设备、沿线需设紧急避难所、需购买专项保险、需与专业救援机构签订协议……
每一条后面都跟着预估费用:向导培训考证每人三千,卫星电话每部八千,避难所建造每处两万,保险每人每天五十,救援协议年费五万……
粗略一算,两条线合规化需要投入至少二十万。
“同志,”石远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们这条线主要是家庭休闲,难度不高,而且有本地向导全程陪同……”
“本地向导不行。”年轻工作人员打断,“必须有国家体育总局颁发的‘山地户外指导员’资格证。你们那些寨民,有证吗?”
石远语塞。
“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整改。”老工作人员合上文件夹,“整改期间,线路暂停运营。到期检查不合格,永久关闭。”
两人说完就上车走了,留下石远和村长站在鼓楼前,手里捏着那张沉甸甸的通知。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寨子。
工坊里,阿亮第一个跳起来:“高危?咱们祖祖辈辈在山里走的路,怎么突然就‘高危’了?我五岁就跟我阿爸上山采药,走了三十年也没见‘危’在哪儿!”
岩旺也急了:“那两条线我刚带人把路修出来,护栏都装了一半,现在说不让走了?”
小禾抱着女儿,脸色发白:“这个月本来有三个团预约了徒步,定金都收了……现在怎么办?退钱?”
阿木一直没说话,蹲在门口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阴影里一明一灭。
石远把通知贴在工坊墙上:“先别乱。让我想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第二天,第二个打击来了。
是吴婶的女儿发现的。她在县中学读书,周末回家,拿着手机给石远看:“远叔,你看这个。”
手机上是一个旅游推广页面,标题醒目:“碧霞山深度体验游!云渺同款山水,价格直降一半!”
往下翻,图片几乎全是云渺寨的景点——瀑布、廊桥、红豆杉林,甚至有几张明显是偷拍的工坊内部、绣娘工作照。但介绍文字写着:“邻县苗寨,原始风情,手工刺绣体验,深山徒步探险,两天一夜全包仅需398元!”
下面已经有不少预订记录。
“这是哪家公司?”石远问。
“叫‘山野寻踪旅行社’,注册在邻县。”吴婶女儿说,“我同学爸妈本来打算国庆来咱们这儿,看到这个就改订那边了,说便宜一半还多。”
阿亮一把抢过手机,越看脸色越青:“这他妈的……瀑布照片是咱们的!廊桥照片也是咱们的!连阿雅姐刺绣的照片都有!这是偷!是抢!”
他就要往外冲,被石远死死拉住。
“你去哪儿?”
“去县里!告他们!”阿亮眼睛通红,“偷咱们的照片,抄咱们的路线,还卖低价抢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有证据吗?”石远声音很冷。
阿亮愣住。
“照片是他们拍的,还是网上找的?路线是他们自己设计的,还是‘借鉴’的?价格是他们定的,市场行为,你怎么告?”石远一个个问题砸下来,“就算告赢了,流程走完要多久?这期间客人全被抢走了,工坊怎么办?合作社怎么办?”
阿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最后一拳砸在墙上。
工坊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