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站在门口,不,他不是站着,他几乎是半跪着的姿势,因为他怀里抱着一个人——是沈修哥!
沈修哥的头无力地垂在顾凛的臂弯外,脸朝着我的方向,在刺目的白光下,那张脸白得如同石膏,没有一丝活气,嘴唇是骇人的乌紫色。他眼睛紧闭着,睫毛上似乎凝着水珠或冰碴。他浑身湿透,深色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水迹混着某种更加粘稠、颜色深暗的液体,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小滩……
而最刺眼的,是他胸口。浅色的衬衫(他出门时明明穿的是深色外套里面的衬衫)上,绽开一大片狰狞的、还在不断扩散的深红。那红色浓得发黑,浸透了衣料,甚至顺着顾凛托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
啪嗒。
声音轻微,却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顾凛的模样同样恐怖。他头发凌乱,额角有擦伤,鲜血混着泥水滑过脸颊。他身上的黑色外套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几乎被染红了一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那不是没有表情,那是一种超越了震惊、恐惧、愤怒所有情绪的,一片空白的、濒临疯狂的绝望。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怀里的人,手臂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却用尽全身力气将沈修哥紧紧箍在怀里,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化为飞灰。
“阿修……沈修……”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哑气音,试图呼唤,却连完整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试图用手去捂沈修胸口那个可怕的伤口,但鲜血立刻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温热粘腻,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触感。
“不……不……看着我……求你了……看着我……”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混合着哽咽和一种动物般的哀鸣。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疯狂的眼睛,对上了站在楼梯上、已经彻底僵化如同石雕的我。
那一眼,像冰锥刺穿了我的灵魂。
下一秒,我听到自己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不成人形的、凄厉的尖叫:
“哥——!!!”
声音尖利得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我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绝望和崩溃。
我忘了是怎么从二楼冲下去的。世界在我眼前倾斜、旋转,只有那片不断扩大的血红是唯一的焦点。我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爬下最后几级楼梯,扑到玄关。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冷水、硝烟和一种铁锈般的死亡气息,瞬间将我淹没。
“不……不……”我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伸出手,却不敢触碰沈修哥那毫无生气的身体,手指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眼泪疯狂涌出,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和水光。“哥……哥你怎么了……不……”
顾凛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哭喊。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只集中在怀中那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人身上。他低下头,用额头顶着沈修冰凉的额头,一遍遍徒劳地低语:“撑住……求你……撑住……我们回家了啊……你看看,我们回家了……”
沈修哥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顾凛身体猛地一震,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哀求:“沈修!睁眼!看着我!”
沈修哥的眼皮,艰难地掀起了一丝缝隙。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对着上方惨白的灯光。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血液,顺着苍白的下颌流下,染红了顾凛的手指。
“不——!!!”
顾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彻底崩溃的嚎叫,那声音里承载的痛苦和绝望,足以击垮最坚固的神经。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几乎要抱着沈修一起倒下,却又在最后一刻死死撑住,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脖颈仰出脆弱的弧度,像一只被利箭穿喉、濒死哀鸣的天鹅。
我瘫坐在血与水混合的地面上,看着眼前这幕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看着我最爱的哥哥气息奄奄,看着那个永远强大的顾凛彻底崩溃。世界在我眼前彻底碎裂、崩塌,化为无数片锋利的、染血的玻璃,每一片都倒映着绝望和死亡。
黑暗,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所有声音,所有知觉。
只剩下一片彻底的、万劫不复的冰冷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