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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扭曲、尖锐,切割着粘稠的夜。我被顾凛几乎是拖拽着塞进车里,他抱着沈修哥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像焊死了一般。医护人员试图接手,却被他一个恐怖的眼神逼退,只能围在旁边进行紧急处理。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机器启动时冰冷的电子音。
我缩在角落,目光死死锁在沈修哥脸上。氧气面罩扣上了,但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监护仪连接上时,那微弱到近乎直线的波形,和低得可怕的数字,证明着一丝尚未完全断绝的生机。顾凛的脸贴在沈修冰冷的额头上,闭着眼,嘴唇无声地、疯狂地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他的眼泪混着血污,一滴一滴,砸在沈修毫无知觉的脸颊上。
时间在救护车的飞驰中失去了意义,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碾过。
医院急诊中心的灯光惨白得如同审判。门被撞开,沈修哥被迅速转移到移动病床上,一群穿着绿色或蓝色手术衣的人影瞬间围拢,遮蔽了我的视线。嘈杂的指令声、轮子飞速滚过地面的摩擦声、仪器碰撞的金属声……汇成一股冰冷的洪流。
“家属止步!”有护士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顾凛和我。
顾凛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挥开护士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护士踉跄后退。他赤红的眼睛瞪着那扇正在合拢的抢救室大门,喉结剧烈滚动,胸膛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门彻底关上了。上方,“抢救中”三个血红的字亮起,无情地俯视着我们。
走廊空荡、冰冷、漫长。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映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反射出我们俩扭曲失魂的影子。空气里是终年不散的消毒水气味,此刻混合着从我们身上带来的、未散的血腥。
顾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他低着头,双手插入自己沾满血污的头发里,用力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像寒风中即将碎裂的岩石。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更让人心胆俱裂。
我站在原地,离那扇门几步之遥,离瘫坐的顾凛几步之遥。身体僵硬得如同冻住的冰柱,从指尖到发梢都在往外冒着寒气。耳朵里充斥着一种高频的、持续的嗡鸣,盖过了医院隐约的其他声响。眼睛干涩刺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盯着那三个红字,仿佛要用视线将它烧穿,看到里面的情形。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是虚无,而是一种被巨大冲击震碎后的、纷纷扬扬的粉末状空白。沈修哥苍白染血的脸,顾凛崩溃的嘶吼,地板上蔓延的暗红……这些画面像锋利的玻璃碎片,在空白的背景上来回穿刺,带来一阵阵尖锐却麻木的剧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抢救中的红灯,固执地亮着,像一个沉默而残忍的倒计时。
有护士匆匆进出过,门开合的瞬间,能瞥见里面晃动的身影和更多冰冷的仪器。没有人看我们一眼,没有人说一个字。那种被隔绝在生死门外的无力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人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已经几个小时。
那扇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主刀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以及一种……一种我后来才明白的、见惯了生死却依旧沉重的肃穆。
顾凛像是被电击般猛地抬头,踉跄着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几乎再次跌倒。他死死盯着医生的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到可怜的、濒死的希冀,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也不敢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
医生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顾凛脸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但最终,所有的委婉和铺垫在如此残酷的结果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冰锥,凿进寂静的走廊,凿进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耳膜和灵魂: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伤者失血过多,多处脏器严重破裂损伤……”
“抢救无效,请节哀。”
“死亡时间,凌晨一点零七分。”
……
……
……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