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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顾凛回来了。
我正躺在床上,脚踝上的链子另一端正锁在沉重的床柱底部。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里几盏地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家具的轮廓勾勒成一片片模糊的阴影。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门开了,走廊的光像一把刀,劈开了室内的昏暗。顾凛站在门口,身形被光线剪成一个高大而压迫的剪影。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像审视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处。
片刻,他才迈步走进来,顺手按亮了墙上的壁灯开关。暖黄色的光顿时洒满房间,却丝毫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尽管知道这毫无用处。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弯下腰,动作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锁在床柱上的锁头。“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脚踝处的压力陡然一轻,但那圈金属依旧冰冷地贴着皮肤。
我愣了一下,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动了一下脚。链子随着我的动作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另一端此刻只是垂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般在我心底摇曳了一下——他……
“起来。”顾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妄念,平淡,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我迟疑地撑着身体坐起,羊毛毯从肩头滑落。夜晚的寒气立刻侵占了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颤栗。他耐心地等着,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一个程序迟缓的机器执行指令。
我最终还是慢慢挪到床边,双脚触及地毯。链子随着我的动作在地上拖行,发出沉闷的金属与织物摩擦的声响。他看着我站稳,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只丢下两个字:“跟上。”
我拖着那条链子,跟在他身后。链子不算短,允许我从床边走到门口,再走出卧室,进入外面那条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这短暂的、有限的“自由”反而成了一种更残忍的讽刺——你看,我可以走动了,但每一步都伴随着这冰冷的拖累和声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处境。
他走得不快,仿佛笃定我不会、也不敢逃离。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那个念头。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在精心设计的射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这个房子如此华丽,如此宽敞,却每一步都踩在囚笼的边界上。
他将我带到了客厅。
就是那间有着巨大落地窗、华丽壁炉和昂贵波斯地毯的主客厅。夜晚的客厅只开了几盏壁灯和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暗而暧昧,将那些奢华的家具笼罩在一片沉郁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冷清。
他径直走向壁炉附近,那里有一组环绕摆放的沙发。在靠近主沙发扶手的地板上,固定着一个沉重的黄铜环,原本似乎是用于装饰或固定大型盆栽的底座,此刻却成了另一种用途的锚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我,用眼神示意我过去。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丝可笑的希望彻底熄灭。我拖着步子,走到他指定的位置——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旁边。沙发上铺着柔软的羊毛盖毯,看起来温暖舒适,与即将发生的一切形成尖锐的对比。
顾凛弯下腰,捡起我脚踝链子的另一端。链子在他手中发出冰冷的碰撞声。他单膝点地,将链子穿过沙发扶手下方那个结实的黄铜环,然后拿出那把银色的小锁,“咔哒”一声,锁扣合拢。
整个过程他做得专注而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系领带,或者锁上保险柜。
金属的冰冷再次通过锁链传来,这一次,它将我锚定在了这张沙发旁。活动范围比在卧室时稍大一些,或许可以够到茶几上的水杯,或许可以蜷缩进沙发的角落,但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我依然是被锁住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完成了一项工作。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什么得意,也没有什么残忍的快意,只有一种纯粹的、理所当然的控制。然后,他走向对面那张单人高背沙发,坐了进去,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一份文件,翻看起来。
壁炉里没有火,大理石的炉壁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我站在原地,脚踝处新锁上的链子沉甸甸的,那冰凉的感觉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皮肤,浸入骨髓。
……
脚踝上金属的冰冷尚未被体温焐热,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却不容忽视的脚步声——是陆承宇。
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是管家老陈刻意压低却依然能听清的通报声:“先生,陆少爷来了。”
我正蜷缩在客厅靠近壁炉一侧的沙发上。壁炉里没有火,大理石的炉壁光洁冰冷,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缺乏温度的天光。厚重的米白色羊毛毯从肩膀一直盖到小腿,像一个脆弱的壳,试图包裹住里面支离破碎的一切。但毯子边缘之下,一截纤细苍白的脚踝露了出来,还有那圈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闪着冷光的银色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消失在沙发扶手与坐垫的缝隙里,延伸向固定在沙发旁沉重黄铜环上的锁扣——那是顾凛亲手穿过去、锁上的。
顾凛坐在我对面的单人高背沙发里,身体陷进柔软的深棕色皮革中,手里拿着一份翻开的财经文件,姿态闲适得仿佛身处某个私人俱乐部,而非一个刚刚完成对“所有物”进行物理禁锢的现场。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门开了。
陆承宇走进来,带着一股室外清冷的空气,还有他身上惯有的、混合了淡淡烟草和某种昂贵古龙水的味道。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松弛而优雅,与这间华丽却死气沉沉的客厅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带着点随意地扫过顾凛,嘴角习惯性地上扬,似乎准备像往常那样打个趣味的招呼。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落到了我身上——或者说,落在我毯子边缘那无法忽视的金属反光上。
他嘴角那点惯常的笑意瞬间冻结,然后慢慢消失。
他的脚步也停住了,就站在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边缘。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睁大了些,里面清晰地映出愕然,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惊诧,最后沉淀为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赞同。他的目光像探针,从那截银链,移到我裹在毯子里依旧控制不住轻颤的肩膀,再移到我低垂着、几乎要埋进膝盖里的侧脸——那里大概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
空气仿佛被他的目光钉住了,连尘埃的浮动都变得缓慢而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