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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色依旧浓稠,但客厅里那盏被刻意调暗的水晶吊灯,总算驱散了些许令人心慌的黑暗,投下一片昏黄而静谧的光晕。我依旧被俞夏稳稳地抱在怀里,最初的剧烈颤抖和崩溃的哭泣已经平息,只剩下脱力后的虚软和一阵阵无法忽略的、来自全身各处的钝痛与刺痛。
他并没有就这样一直抱着我。在我呼吸逐渐平稳、不再惊恐呓语后,他更加小心地调整了姿势,像是搬运一件极易破碎的珍贵瓷器,将我横抱起来。
我的手臂无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将脸侧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疲惫得不想再思考任何事。
他没有走向卧室——那里或许还残留着更不堪的记忆和气息——而是转向了一楼一间不常用的、附带卫生间的客房。这里的装修简洁许多,空气里也少了主卧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顾凛的压迫感。
俞夏将我轻轻放在铺着那张被他重新捡起来铺在沙发上的的羊毛盖毯上。毛毯柔软,但我躺下去时,还是忍不住因为某些部位的疼痛而细微地抽了口气。
“稍等一下。”他低声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平稳,只是比往常更低沉些。
他转身出去了片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医疗箱,箱体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是常备的。他将箱子放在床头柜上,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碘伏、棉签、纱布、胶带,以及几管不同用途的药膏。他的动作熟练而有序,没有一丝慌乱。
然后,他拉过一张矮凳,在沙发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先是快速地扫视了一遍,评估着伤势,眉头再次不自觉地蹙起。当他看到我脚踝上那圈银链,以及链子下被摩擦得红肿破皮、甚至渗出血丝的皮肤时,他下颌的线条明显绷紧了,眼神暗了暗。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开了一瓶碘伏,用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棉球。
“可能会有点刺激,忍着点。”他看向我,声音放得很轻。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将脸更偏向枕头里。其实比起心里的痛和绝望,这点皮肤上的刺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先处理的是我脚踝上的伤。动作轻得不可思议。冰凉的碘伏棉球触碰到破皮的伤口时,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立刻停住,抬眼看了看我,确认我能承受,才继续。他的手指很稳,捏着镊子,一点点地、极其仔细地清洁着伤口周围,避开锁链,只处理被磨损的皮肤。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我的皮肤,温热,带着薄茧,与冰冷的金属形成鲜明对比。
清洁完后,他拿起一管药膏,挤出一些在指腹。那是淡黄色的膏体,带着一股清苦的草药气味。他再次看向我,用眼神示意。我迟疑了一下,微微动了动脚,算是默许。
他的指腹沾着微凉的药膏,轻柔地、一圈圈地涂抹在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上。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既能确保药膏渗入,又不会加重疼痛。那药膏起初是凉的,慢慢化开,带来一丝淡淡的清凉感,奇异地缓解了伤口火辣辣的灼痛。
他涂得很仔细,很慢。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昏黄的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世上最精密的仪器,或是最易碎的珍宝。
脚踝处理完毕,他轻轻将我的脚放回沙发,用一块干净的软纱布虚虚盖住,避免蹭到药膏。然后,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了我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处那些青紫的掐痕和淤伤上。
他的呼吸似乎微不可查地滞了一下。
拿起另一管活血化瘀的药膏,他再次将药膏挤在指腹。这一次,他需要触碰的范围更大了。
当他的指尖带着微凉药膏,轻轻按上我手臂一处明显的淤青时,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混杂着难堪、脆弱和某种奇异触动的复杂感觉。被这样细致地、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地触碰伤处,是久远到几乎陌生的体验。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动作顿住,抬眼看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示意继续。
他的指尖重新落下,开始缓慢地、打着圈地揉按那些淤伤。药膏的微凉逐渐被他的体温和揉按产生的细微热力取代。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既能促进药效吸收,又不会弄疼我。那指腹上的薄茧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粗糙而真实的触感,一点点化开皮下的淤血,也似乎……一点点化开了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打开药膏管盖、指尖揉按皮肤时极其细微的声响,还有我们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碘伏和草药膏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气味,却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的动作持续着,从手臂到肩头,再到脖颈侧边那些触目惊心的指痕。每当遇到比较严重的淤伤,他会揉按得更久一些,眉头也蹙得更紧。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在伤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大部分情绪,但我仍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声的痛惜。
当他开始处理我脸颊上的红肿时,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他不得不靠得更近一些。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的颜色,在灯光下是一种温暖的浅褐,此刻却如同深潭,映出我狼狈的倒影。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皮肤,带着一丝温热。
蘸着药膏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几乎是用羽毛拂过般的力度,落在我的颧骨处。那里挨了最重的一下,肿得厉害,皮肤发烫。他的指尖很凉,药膏也凉,碰上去的瞬间缓解了那难耐的灼热,但随即,是他指腹小心翼翼揉开药膏时带来的、混合着细微刺痛的奇异触感。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抵挡住这过于亲昵、又过于温柔的触碰所带来的心慌和……那再次不受控制翻涌上来的、荒谬的熟悉感。
他的动作依旧耐心至极,仿佛有无限的时间。指尖一点点推开药膏,揉过肿胀的脸颊,下巴,甚至极其轻柔地抚过我破裂的嘴角边缘。每当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完好的皮肤,那温热粗糙的触感都让我心头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