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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凛因一桩突发的海外并购案,需要紧急离境两天。消息传来时,别墅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连空气都似乎流动得轻快了些许。佣人们脸上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连窗外那经年不变的、被精心修剪过的景致,都似乎多了一丝真实的鲜活。
然而,这短暂的、偷来的松弛,却无法抵消我身体上日积月累、层层叠加的伤痛。尤其是那次作为“沈安”被彻底“生成”的暴虐之夜后,我的身心都遭受了近乎摧毁性的打击,恢复得极其缓慢,像一台零件严重磨损、濒临散架的机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起内脏深处尖锐的钝痛和神经末梢细密的颤栗。
午后,我精疲力竭地趴伏在卧室窗边一张厚重的绒面沙发上。窗外难得的晴朗阳光,透过擦得过于洁净的玻璃,在深色绒毯上投下几块明亮到有些晃眼的光斑,却难以驱散我骨子里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带着微苦草木气息的药膏味道,这几乎成了我生活中唯一能带来些许确定感的气味。
俞夏——不,现在我知道了,他是沈修,我的哥哥——正单膝跪在沙发旁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背脊挺直,如同最忠诚的骑士。他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将我后背那件单薄丝绸睡衣的布料缓缓卷起,露出那片覆盖着新旧淤伤、指痕、甚至还有几处隐秘咬痕的苍白皮肤。阳光恰好落在一片狰狞的青紫上,将那伤痕映照得愈发刺目。
他的动作专注而审慎,指尖蘸取着冰凉的乳白色药膏,如同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不堪的古董瓷器,一点点、一圈圈地在那片狼藉的肌肤上涂抹、推开。药膏的凉意起初有些刺激,很快便化为舒缓的渗透感,暂时麻痹了皮下火烧火燎的灼痛。而他指尖的温度,和那股沉稳、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道,成了这片绝望囚笼中,我唯一能紧紧抓住的、带有生命温度的浮木。
沉默在温暖的阳光与清苦的药香间静静流淌。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宁静,一种暂时逃离了顾凛目光监视的、脆弱的喘息。
我闭上酸涩的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片刻虚幻的安全感中。后背传来的轻柔抚触,像一种无声的催眠,让我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得以一丝丝放松。或许是这安宁太过珍贵,如同沙漠旅人偶遇的甘泉;或许是连日来的恐惧与疼痛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让那道名为“警惕”的堤坝出现了裂痕。
当他的指尖无意中掠过一处尤其敏感、带着新鲜擦伤的边缘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一个深埋心底、几乎成为本能的称呼,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混着那声抽气,滑出了我干涩的嘴唇:
“嘶……哥……轻点……”
话音出口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涂抹药膏的动作骤然僵住,指尖悬停在我皮肤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我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因瞬间涌起的巨大惊恐而收缩。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是疏离的“俞夏”,而是亲昵的“哥”。我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他浅褐色的眼眸中同样掠过一丝惊悸与急迫的警告,如同暗夜里倏然亮起又熄灭的火星。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连阳光中浮动的微尘都仿佛停止了舞蹈。只有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就在这时——
“砰!”
一声粗暴的巨响,卧室厚重华丽的实木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重重撞在墙壁上!
顾凛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去而复返!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未散的阴郁戾气,似乎是因行程临时变更,折返回来取一份遗漏的关键文件。那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在门开的瞬间,便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定格了房间内的一切——
我衣衫半褪、狼狈趴在沙发上的姿态;俞夏单膝跪地、手指停留在我裸露背脊上的亲昵位置;空气中那无法忽视的、属于“外人”的浓郁药草气味。
以及,我那声刚刚落下、尾音似乎还在凝滞空气中隐隐震颤的——
“哥”。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成坚硬的寒冰。
顾凛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又打磨锋利的钢钉,先是狠狠钉在我瞬间血色尽褪、写满惊骇的脸上,将我所有细微的恐惧与慌乱尽收眼底。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移向了依旧维持着跪姿、深深低垂着头的俞夏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立刻浮现出暴怒,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真空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狂暴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重新评估、审视、剖析的专注眼神,上下打量着俞夏,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在他身边沉默履职了许久的保镖。
寂静在房间里弥漫、膨胀,几乎要撑破四壁。我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完了……全完了……被他听到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顾凛终于动了。
他向前迈了两步,在距离沙发几步之遥处停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俞夏身上,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玩味”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审视。
“哥?”他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声音不高,却像两块极地寒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而令人胆寒的声响。他的视线在俞夏低垂的侧脸轮廓、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副沉默隐忍的姿态上反复巡弋,如同在鉴定一幅突然引起他兴趣的、似曾相识的古画。
“我倒是才发现……”顾凛的声音拖长了调子,慢条斯理,却每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落,“俞保镖……你某些角度,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低着头的时候……”
他刻意停顿,拉长这令人窒息、心脏几乎停跳的空白,欣赏着我们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惶,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确实,有几分……像他。”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在我和沈修哥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他不是在追究那声称呼背后可能隐藏的情感关联,他是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俞夏的容貌上!他将我那声因疼痛和松懈而脱口、指向明确的“哥”,下意识地关联到了俞夏与沈修哥在某些神态、轮廓上的微妙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