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场总部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味、劣质烟草、陈年卷宗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的气息。克莱恩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对沿途警员投来的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视若无睹。阿蒙跟在他身后半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壁上那些褪色的通缉令和规章条例,仿佛在参观什么特色展览。
雷斯垂德探长的办公室在二楼尽头,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熟悉的、带着浓重贝克兰德东区口音的抱怨声。
“……我不管他是马尔文还是牛尔文!没有确凿证据,没有目击证人,只有一具连脸都找不到的尸体和一个吓破了胆的酒鬼的胡话!你让我怎么跟上头交代?写报告说‘凶手可能是个不喜欢人脸的变态’吗?!”
克莱恩在门口停下,敲了敲开着的门。
雷斯垂德探长抬起头。他是个四十多岁、身材敦实、留着浓密棕红色胡须的男人,此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上写着大大的“烦躁”。看到克莱恩,他愣了一下,随即胡子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没成功。
“莫里亚蒂?”雷斯垂德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该死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东区的案子……?”
“听说了一点,雷斯垂德。”克莱恩走进办公室,阿蒙也跟了进来,很自然地将门在身后带上了。“这位是我的助手,阿蒙先生。我们受雇做一些调查,可能和你的案子有关。”
雷斯垂德狐疑地打量着阿蒙,目光在那单片眼镜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向克莱恩,用眼神表达着“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怪人助手”的疑问。克莱恩假装没看见。
“受雇?谁雇你?马尔文家那个小子?”雷斯垂德问,示意他们坐。办公室里只有两把硬木椅子,克莱恩和阿蒙各坐了一把。
“目前还只是初步了解情况。”克莱恩含糊道,随即切入正题,“尸体有什么新发现?”
雷斯垂德抹了把脸,重重叹了口气,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克莱恩。“自己看吧。法医的初步报告,刚送来,热乎的。死因是颈部遭受重击,喉骨碎裂,大概率是徒手。干净利落,像是专业人士干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除了那张……呃,没脸,身上没有其他明显伤痕。衣服是高档货,但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口袋里空空如也,钱包、怀表、零钱,什么都没了。典型的抢劫杀人——除了凶手闲得没事干把他脸给‘抹了’。”
克莱恩快速翻阅着报告。法医的描述很详细,但也仅止于物理层面。关于脸部那种“平滑蜡质化”的皮肤,报告只说是“不明物质或手段造成”,无法确定具体方法。没有灼烧、腐蚀或切割痕迹,更像是……自然生成那样。法医也感到困惑。
“财物被拿走了,但衣服没被剥走?”克莱恩指出。
“东区那帮混混有时候就那样,拿了值钱的跑路,顾不上衣服。或者凶手只是想制造抢劫假象。”雷斯垂德不以为然,“我们查了那身衣服的来历,霍伊公司去年的款式,定制需要时间,成衣店也有记录,但购买人没留真名。死者的指纹我们取了,但你知道的,没对比样本,屁用没有。”
“第一发现者,那个夜香工,问出什么了?”阿蒙忽然开口,声音温和。
雷斯垂德看了他一眼,似乎对助手插话不太满意,但还是回答了:“老汤姆?一个老酒鬼,话都说不利索。就说看到一个人影靠墙坐着,以为喝醉了想去摸点钱,结果摸到一张‘冰凉光滑’的脸,吓跑了。我们的人去他说的住处——‘鲱鱼酒馆’地下室——问了,酒保说他那晚确实醉醺醺跑回来,嚷嚷着见鬼了,但没人当真。今天早上我们再去问,他除了‘没脸’和‘冰凉’,什么都说不清,时间、有没有看到别人、死者穿什么,一概模糊。”
“他住哪里?‘鲱鱼酒馆’地下室?”克莱恩问。
“对,东区黑棕榈巷往东两条街,门口挂着条木头鲱鱼,味道冲得很,好找。”雷斯垂德皱了皱鼻子,“你们想去问他?省省吧,他脑子里除了酒精没别的。”
“总要试试。”克莱恩合上文件夹,递回去,“另外,西尔·马尔文报失踪的那个男仆,约翰·森德,有进展吗?”
“没有。马尔文说他昨晚八点派男仆去西区送信,之后就没回来。我们派人去了他说的地址,西区格罗斯特街一个律师那儿,律师说根本没见到人。男仆也没回自己住处——如果他有的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雷斯垂德摊手,“东区那具尸体倒是有可能,衣服尺寸差不多,但脸没了,没法认。马尔文也不肯来认尸,说怕做噩梦。嘁,这些老爷。”
克莱恩和阿蒙交换了一个眼神。科尔律师果然否认了。
“我们能看看从尸体上发现的物品吗?”克莱恩问,“任何细微的东西都可能有用。”
雷斯垂德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克莱恩过去在廷根协助警方解决过案件的名声(虽然是伪造的履历一部分),或许是他现在实在焦头烂额,想抓住任何可能的稻草。他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上了锁的铁柜前,打开,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证物托盘。
“就这些。小心点。”
托盘里只有几样东西:一块沾着污渍的普通白手帕;几枚常见的铜便士,被小心地装在玻璃纸袋里;一根断了一半的木质鞋拔子;还有一小撮用纸包起来的、颜色发暗的泥土。
“从他鞋底刮下来的。”雷斯垂德指着那撮泥土,“东区常见的污垢,没什么特别。”
克莱恩的目光却落在手帕上。很普通的白棉布手帕,一角用浅色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字母,似乎是“S”。他凑近闻了闻,除了淡淡的血腥和巷道污浊气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腻的香味,有点像廉价的发油,又有点像某种花草。
“这香味……”
“可能是死者自己用的,也可能是凶手沾上的,或者就是在巷子里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雷斯垂德不以为意。
阿蒙却伸出手指,隔着手帕轻轻碰了碰,单片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有趣……这香味,和科尔律师门廊下那些黑玫瑰花瓣的‘底味’,有点像。虽然很淡,而且混合了别的,但基调类似。一种用于固定和提味的特殊溶剂,通常自己调制的药剂师或……业余仪式爱好者才会用。”
克莱恩心中一凛。连接点又多了一个。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警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探长!那个……那个夜香工,老汤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