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渑池虽只在意想里或旅程中短暂出现,但在苏辙的记忆中尚有特殊意味,也似乎喻示着人生中的一些无常际遇。
对比兄弟俩的诗作,不同的性情与才情值得玩味。
苏辙的诗歌,重世俗感情。
他写兄弟俩终于在郑原野上话别,彼此都担忧前路艰难。自己骑马前行复归,在大梁田间恋栈不去,思想远行的兄长已翻过崤西古道,难以追寻了。
他于是心乱如麻。
一会儿默想此地的百姓该不知自己曾经做过渑池主簿罢,一会儿又想起当年和父兄歇宿僧房共题壁诗。
之后他的思绪再度回到兄长苏轼身上。
他叹息着挚爱的兄长独行寂寞,然而,前路迷茫无可寄托,只有骓马在空中孤单嘶鸣。
显然,苏辙的诗歌,也隐藏了一些对人世缘法生灭的感叹,隐隐约约流露了对人世偶然的感受。
却仅止于此,不遑深论。
苏轼的诗,依然建立在对世情的描写之上。
他在诗歌的末尾问弟弟子由: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骑的马匹死于二陵,我不得不骑着小毛驴行走在那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路是那么遥远不知尽头,人是那么疲乏而没有希望,那瘦弱的小毛驴也发出阵阵疲惫的叫声。
这样的写法,与苏辙何其相似。
然而,苏轼是永远不会被困于简单的世情的。
他总有一种能耐,能超脱于外,达到一种宇宙观的高度,仿佛从灿烂的银河俯瞰人世的悲欢。
因而,他笔下的人生离合,就被赋予了“飞鸿雪泥”这样优美而蕴藉的意象,从而使人世的虚幻与苦难得以被审视、被体验、被超越,有了普遍的哲学意义。
苏轼诗歌的后半段,由两件具体的事情构成。
一是与老僧奉闲的一段过从,以老僧的仙去,题诗墙壁的毁坏,表示世间一切都有生灭,同时与飞鸿东西而去相对应,展现一种虚无的人生走势。
而诗歌的末句,则以曾经历的“路长人困蹇驴嘶”式的困窘艰苦做结,表明即便是痛不欲生、令人刻骨铭心的人与事,最终也归于虚无。
这种认识里饱含了苏轼复杂的人生体验和态度。
一方面,他对幻灭感到痛苦,承认这幻灭,也就承认了人生的荒诞可笑。
另一方面,他又因为有这样的认识而获得了更加坦然的心境,从而能放开怀抱,追求更自由、超越的处世姿态。
二十六岁时,苏轼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似乎已经成熟了。
他未来虽然历经沉浮,曾站上人人艳羡的生命之巅,也曾落入横死的边缘,彷徨无计。
但他的解决之道,都在这首诗歌里了。
苏轼写这首诗时,仕途刚刚开始,而且一直到那时,苏轼的人生皆春风得意马蹄疾,非常平顺。
苏轼何以在这个时间写下了这样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