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没有想到的是,在黄州,如何生存已变成一件亟待解决之事。
黄州偏僻,鱼稻薪炭颇贱。即使如此,俸禄锐减的苏轼仍有口腹之愁:“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
同时居住条件也相当坏,“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
——到黄州不久,苏轼给老朋友参知政事章惇写的信中曾谈及自己近况窘迫。
这段时间,苏轼几乎不作诗文:“某自窜逐以来,不复作诗与文字。所论四望起废,固宿志所愿,但多难畏人,遂不敢尔。其中虽无所云,而好事者巧以酝酿,便生出无穷事也。”(《答濠州陈章朝请》)
“乌台诗案”里几乎就死,苏轼不得不感到“后怕”。
乌台刺耳的鸦声依然回响在他梦里。
那些幽暗和恐惧还常常令他不寒而栗。
他害怕那些“好事君子”再次抓住只言片语大做文章,这样的文章,天才如苏轼也作不出来。
戒言,只因担忧。
苏轼在《与滕达道书》)中说:“某欲见面一言者,盖为吾侪新法之初,辄守偏见,至有异同之论。虽此心耿耿,归于忧国,而所言差谬,少有中理者。今圣德日新,众化大成,回视向之所执,益觉疏矣。若变志易守,以求进取,固所不敢;若哓哓不已,则忧患愈深。”
所谓“若哓哓不已,则忧患愈深”应该是苏轼的真切体验了。
这就是苏轼初到黄州的情形:政治处境依然险恶,形同囚犯,忧谗畏讥,经济拮据。
苏轼开始反复生病:腹泻、中暑、眼疾挨个侵蚀了他的健康。
这或许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也或许是苏轼长久痛苦的爆发。
众口待哺,苏轼不得不开始斤斤计较。
苏轼先是算出每天的最低支出额度为一百五十钱,则每月为四千五百钱。于是每当月朔,苏轼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高高挂在家中屋梁上。
每日晨起,苏轼用画叉挑取一块,放到大竹筒里用做一日之费用。若是这天结束竟有盈余,便存起来以待宾客。
如此这般痛自节俭,可以支撑一年。
在定惠院居住不久后苏轼一家就搬到城南临皋亭,修筑了南堂。
乔迁虽然并未给苏轼带来喜悦:“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饥贫相乘除,未见可吊贺。”(《迁居临皋亭》)
但黄州山环水绕,也并非一无可观。
从苏轼所住的临皋亭出门前行八十余步,便是滔滔东流的大江,江面宽阔,水天相接,白天波光帆影,夜晚风露浩然。
最初的一年里,苏轼常闭门而坐,透过西窗,凝望浩渺的江水。
光阴点点过去,苏轼的痛苦也渐渐被江水冲淡,那个被“乌台诗案”折磨而失去活力的苏轼即将苏醒。
封闭而痛苦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左右。
苏轼以往的储蓄花费将尽。
当时,有一位朋友马正卿是始终陪伴着苏轼的。见苏轼衣食无着,马正卿奔走官府,终于替苏轼请得一块数十亩的荒地。
这真是雪中送炭。
苏轼回想半生仕途浮沉,马正卿始终不离不弃追随,堪为知己。
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我今反累君,借耕辍兹田。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东坡八首》其八)
马正卿讨来的那块荒地在黄州城的东面,苏轼便取名“东坡”。
从此,苏轼将从一位官吏而成为一名躬耕的“东坡居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