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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女时代的花影(第3页)

光脚穿着袜子,蓬乱的头发,遗失在地上的发钗,在男性的笔下,从来是带有明显性意味的。

这首词究其根源,演绎自晚唐诗人韩偓《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此诗收入韩偓的《香奁集》。《香奁集》流传广,名气大,不是什么好名气。写的是作者冶游青楼的事,主角大都是烟花女子。[85]陈寅恪先生直称其为倡伎文学:“以故唐代进士科,为浮薄**之徒所归聚,与倡伎文学殊有关联。观孙棨《北里志》,及韩偓《香奁集》,即其例证。”[86]

《偶见》写的就是一位唐代倡家少女,整个场景和《点绛唇》雷同。论艺术水平,却是后者胜出。“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跌宕有致,反衬得原作面目呆板了。

诗词用典,或化用前人,文字上当然要化旧如新,这是文学性的讲究。另外呢,还要注意思想性的讲究,用典要与用典的对象身份相洽。比如写武人,可以把他比成飞将军李广,拿霍去病、卫青的事迹不要钱地往上贴,但你不能拿李陵的典故来比他——多大仇多大怨,咒人家叛国灭族?写美女,尽可以祭出董双成、许飞琼、嫦娥、观音……各路神仙姐姐,但你不能比她是妲己,找揍么不是?

其实,自汉唐以降,描写良家女子的文学作品就越来越少了。

大家都有妻子,都有夫妻生活,就是很少有人写。就算写,也只是夸赞她的德行——而且多半在她死了之后。至于家中的女儿、姐妹,更少有人着墨了。

为什么呢?因为礼教,因为闺誉。妻子是庄严贞洁的,负有传宗接代、奉敬翁姑、育子持家的重任。女儿是孝顺温婉的,纯洁无瑕,深藏闺中。她们的生活,她们的容貌,不宜写入诗词传扬,叫普天下男子都能诵念、遐想。如果她们不得不出现在笔端,也往往是附丽于家族和亲情的形象,而不会是充满女性魅力的。

但男人么,恋爱还是要谈的。他们的绮思爱欲、生花妙笔,便寄托在了青楼女、歌女、舞伎、酒家女,甚至是女道士(历代都有借女道士身份而操风月营生的女性),以及各家的美婢艳妾身上。她们的共同点是身份微贱,人身所有权处于公共地带。

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描写良家女子,大家落笔就会更加地谨慎,避免语涉轻浮,不可乱用典故,以维护尊卑良贱之别。而像《点绛唇》中这样,脱胎于青楼艳词,运用**典故的写法,只能指向一个可能性:

词中女主角,正是一风月中人,一青楼雏妓。如此,前面的种种疑惑,迎刃而解。

为什么看似大户人家,内外之防形同虚设?

为什么陌生男人堂而皇之出现在内院,少女却只羞而不惧?

为什么少女行动之中,全无一般人应有的礼教约束?

因为时时都有陌生男人出入,夜夜都有笙歌风月,她知道这男人来的目的,在**的环境中耳濡目染长大,她虽未经人事,却也比良家少女懂得太多。因为懂得,所以娇羞,所以欲拒还迎、半藏半露。一半是未经人事的天然羞态,一半是对姐姐们撩人姿态的下意识效仿。一半儿懵懂一半儿大胆,正如梅子一半儿青一半黄,最诱人是将熟未熟时。

唐圭璋评价这位女主人公:“含羞迎笑,倚门回首,颇似市井妇女之行径,不类清照之为人。”

什么是市井妇女呢?明代世情小说《醒世姻缘传》中有个活灵活现的例子。

却是一个小皮匠妻子,借帮佣的机会,和有钱的晁员外好上了。书中写二人勾搭的情状:

那唐氏果肯心口如一,内外一般,莫说一个晁大舍,就是十个晁大舍,当真怕他强奸了不成?谁想这样邪皮物件,就如那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见了晁大舍,故意躲藏不迭,晁大舍刚才走过,却又掩了门缝看他,或是在那里撞见,你就端端正正的立住,那晁大舍也只好看你几眼罢了,却撩着蹶子飞跑。

既是这等看不上那晁大舍,就该合他水米无交,除了打水掏火,吃了饭便在房里坐着,做鞋缉底,缝衣补裳,那一院子有许多人家,难道晁大舍又敢进房来扯你不成?他却与晁住、李成名的娘子结了义姊妹,打做了一团,只等晁大舍略略转得眼时,溜到厨房里面,帮他们擀薄饼、涝水饭、蒸馍馍、切卷子,说说笑笑,狂个不了。

可不正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成人、通俗版本么?

《浣溪沙》,谈的就不是个正经恋爱

另一首归入李清照名下又众说纷纭的作品,《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人们对这一首的质疑,也是集中在词意和词风上,比如精于校勘之学的目录版本学家赵万里就说:“然如《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一阕,虽又引见《古今词统》《草堂诗馀续集》诸书,顾词意儇薄,不似女子作,与易安他词尤不类。”[87]

这是一首明明白白写女子与情郎私会密约的词。

“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姑娘干这事,不是头一回了。如果说“和羞走,倚门回首”的少女是情窦初开,这位则是熟谙风月。良家女子**的事自古有之,比如著名的“韩寿偷香”——西晋权臣贾充的女儿,让身手敏捷的情郎韩寿夜夜翻墙头来会。宋代话本小说中,也有不少女孩儿先上车后买票,气得爹妈跳脚的故事,但是,这首词,它描述的,并不是良家少女生活的环境。

什么样的环境下,一个少女,才转动一下眼珠子,就会有人在旁边瞎猜猜?

猜什么?难道还能是猜今天午饭吃啥,给老太太做寿是绣个屏风还是做双鞋吗?当然是猜恋情。

恋情能时刻被身边的人疑猜,说明:第一,她生活的环境中,有多种发展恋情的可能性,有频繁接触,有不止一个的人选。第二,她身边的人,不避讳对女儿家大谈男女情事,反而八卦心炽盛。

良家女子,生活场景单一,接触的人少,有父母管教,有礼教规范,怎么可能呢?空气中弥漫恋爱的滋味,人人都在猜测你我的事……这样开放的环境,纵容的气氛,只能出现在风月行业,又或者,如《金瓶梅》中道德观念松散的市民阶层。

创作于明朝中晚期的《金瓶梅》,还真的引用过这首词。时间上,比它被署名为李清照作品更早。

这首词出现在《金瓶梅》第十三回《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的篇首。中国的古典章回小说,每一章节,通常以诗词开篇,用来概括本回目内容。这一回呢,讲的便是有夫之妇李瓶儿与西门大官人**之事。

虽然不能据此认为,这首词写的便是有夫之妇红杏出墙。但《金瓶梅》作者对这首词的定位是准确的,它所描写的,与西门庆与李瓶儿之**相仿佛,也是一场不正经、不对等的“恋爱”。

中国古典诗歌审美语境中,谈情说爱,是被允许的。孔子编诗,三千首,删到三百,都没有思想健康问题,合乎诗教之旨[88],然后孔子满意地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但我们看到:《诗经》中,其实有很多的爱情诗篇,包括写野合的,写私奔的……为什么能被孔子质检合格呢?

因为心思单纯,态度端正,感情真挚——

爱情诗可以写,但要写得真诚,要心存忠厚,尊重对方,也自重。还要哀而不伤,乐而不**,懂得情绪与文字上的节制。做不到这些的,便可以算作不正经的恋爱。前面赵万里所说的“词意儇薄”,也是这个意思。

“儇薄”者,轻佻无行也。

回头来读这首《浣溪沙》。从一开始,女主人公就处在被窥探、猜测的暧昧气氛中。然后,她对情郎的心思也没那么有把握,所以要写情书倾诉“娇恨”,招情郎来。夜半情郎离去,又殷切地约他下一回。

既显出情郎那一面的游移,也显出女子这一面的痴缠。正常情况下,于一女子,**密约本已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为了维系这段恩爱而撒娇卖痴,双方感情姿态之不对等可知。作者却对之欣欣然,可谓心性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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