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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 复生(第5页)

她迟迟疑疑沉默了一会儿。

“来,苔丝,悄悄地告诉我。”

她想起他的意思是事物的面貌在她看来是怎么样的,就羞怯地回答说——

“树有询问的眼睛,是吧?——我是说,看起来好像它们有。河流说——‘为什么你用你的面容来打扰我?’你好像看到无数明天刚好站成一排了,第一个又大又清楚,另一些站在远处的越来越小。可是它们似乎全都十分凶狠残忍,好像他们在说,‘我来了,当心!当心我!’……可是你,先生,能用你的音乐造出梦来,把那些吓人的幻想全部赶走!”

他惊奇地发现这年轻的女人——尽管只是一个挤奶的女工,却有罕见的感悟,那是会引起她同屋伙伴嫉妒的——居然陈说了这样悲哀的想象。她用她的方言,再以她六年小学教育相辅助,表达了几乎可以叫做时代的感觉——现代之痛。当他想到那些所谓进步的思想其实大部分只是时兴的定义——一种更精确的表述,许多世纪以来男男女女模模糊糊领会的,用了“学说”和“定义”的字眼表达了——那些观念对他的吸引力就减弱了。

可是,那些感受,在她还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来了,还是奇异的;比奇异更甚,是让人感动的,吸引人的,令人哀悯的。不去猜测那原因,没有什么来提醒他:就经验而论,在于强度,而不在于时日。苔丝经历的肉体的摧残,就是她精神的收获。

苔丝,就她而言,她不能明白一个牧师家庭的男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满足了物质需求,为什么能把生存看作不幸的事。对于她这样不幸的朝圣香客,那样想还有很好的理由。可是这令人钦慕的诗性的男人怎么能甚而落进了卑辱之谷[47]?有了乌兹人[48]的感觉,像她两三年之前那样呢——“我的灵魂宁愿选择绞死,而不活着;我发誓,我不愿永远活着。”

不错,他现在是脱离了他的阶级了。但是她知道,那仅仅是因为,就像彼得大帝跑到造船厂一样,他是在学习他想懂得的事情。他挤牛奶,并不是因为他有责任被派去挤牛奶,而是因为他要学习怎样做一个财源滚滚、家业昌盛的奶牛场老板、地主、农学家和畜牧家。他将成为美国或者澳大利亚的亚伯拉罕[49],像一个君主号令着他的教徒和羊群、他的斑羊和纹羊、他的男仆和女佣。不过,有时,在她看来又是难以理解的,这样一个显然书生气的、好音乐、爱思考的年轻男人竟然蓄意选择了做农夫,而不是牧师,像他的父亲和哥哥们那样。

每天,每时,都把她的性情显示给他一点儿,也把他的显示给她一点儿。苔丝试着走向一种压抑的生活,可是她没有预测到她自己的生命活力的强大。

起初,苔丝宁愿把安吉尔·克莱尔当作一个智慧的化身来尊重,而不当作一个男人看待。照这样把他和她自己相比较;每一次发现他的知解是那样丰富,她自己朴素的思想观点和他不可测度的、安第斯山般的高度之间的距离,她就变得十分沮丧、泄气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作进一步的努力了。

有一天,当他偶然提到古希腊畜牧生活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她的抑郁。他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堤岸上采集叫做“爵爷和夫人”的花蕾。

“你怎么突然这样愁眉苦脸的?”他问。

“哦,只是——只是关于我自己的事,”她说,带着一种微弱的惨淡的笑意,同时开始不经心地随手剥着“夫人”花蕾,“只是有关我自己的一种可能的感觉!我的生命看来好像是因为缺少机会而荒废了!当我看到你懂得的事,你读的书,你见识的,你思考的,我就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我就像圣经中那个可怜的氏巴女王[50]一样,再也没有精神了。”

“哎呀,别再为那个烦恼啦!嗨,”他带着如许热情说,“我亲爱的苔丝,在历史方面,或者在你喜欢读的不论什么书上,能给你帮助,你喜欢接受,我只能是太高兴了!”

“又是一个‘夫人’。”她打断他说,举起她剥的一个花蕾。

“什么?”

“我是说,当你来剥它们的时候,总是‘夫人’比‘爵爷’多。”

“别管什么‘爵爷’和‘夫人’。你喜欢学习一些学科吗——例如历史?”

“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想知道的比我已经懂得的东西更多。”

“为什么不想?”

“因为学习的用处也就是知道了我只是一长排中的一个——发现在一些老书里记下的一些人正好像我一样,知道了我只能像她那个角色一样动作,这使我悲哀,就是这样。最好不要记得你的天性和你过去的作为恰好跟成千上万的人一样,那你未来的生活和作为也会像成千上万的人一样了。”

“是吗,当真,那你什么东西也不想学啦?”

“我不能用心学习为什么——为什么太阳同样照耀着正义和不公[51],”她回答说,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书不能告诉我的。”

“苔丝,去他的这些苦恼吧!”当然,他只是带着惯常的责任感说话,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对这种感到困惑的问题,他本人也不是不想弄明白。他看着那没有实际经验的嘴和唇,他想,这样一个土地的女儿,只能凭死记硬背抓住这些感想情绪。她继续剥着“爵爷”和“夫人”,克莱尔则有一会儿一直注视着她波纹样卷曲的睫毛,她向下看,那睫毛便俯垂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克莱尔延留了一会儿,依依离开了。他离去了,她还站了一会儿,心思重重地剥着最后一个花蕾,然后,她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不耐烦地把一堆花的贵族全部抛到地上,在为她自己的呆傻不满生气的迸发中,在她的内心深处又有一种使她活跃起来的热烈。

可是,在冒险透露这个秘密之前,疑虑重重的苔丝就它可能对克莱尔先生产生的影响,先间接地探问一下老板,她问老板,克莱尔先生对那些失去了金钱和土地的老家门是否还有一些尊重。

“克莱尔先生,”老板强调说,“是你认识的人里面最古怪的叛物——一点也不像他家里的那些人;如果有一种东西他比另一些更恨,那就是叫做‘老家门’的东西。他入情入理地说,老家门在过去的日子里,气力喷发了,不会有什么留到现在。你看毕雷家、维哈德家、格力家、圣昆廷家、哈代家和苟德家,在这个谷里都有过好多产业,现在差不多非常便宜地就能买下他们的全部家当。嘿,咱们这里的蕾蒂·普瑞蒂尔,你知道,就是普瑞蒂蕾家的后人——王室欣陶克附近的田庄,如今归了威塞克斯伯爵的,从前都是那个老家门的,早在这个那个听说之前呢。好啦,克莱尔先生把这事查明了,有一天用相当轻蔑的口气对那可怜的姑娘说话了,啊,他对她说,‘你永远不能做一个好挤奶女工!你们家的全部本事好几辈以前都在巴勒斯坦用尽了,你们得休养一千年,才能得到再做点事的力气!’有一天这里来了个男孩子找活干,说他的名字叫马特,我们问他姓什么,他说他从来没听说他还有姓,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大概是因为他们家过了没有多少年吧。‘啊!你正是我喜欢的孩子!’克莱尔先生跳起来握着那孩子的手说,‘我肯定你大有希望!’还给了他半个克朗,不!老家门才不对他的脾胃呢!”

听了对克莱尔的观点这笨拙的模仿以后,可怜的苔丝很高兴她在动摇不定的一刻没有说到有关她家的一个字——尽管它是那般异常的古老,以至于将要完成一个轮回,成为新生的一族了。另外,在家门高贵方面,另一个挤奶工似乎跟她一样吧。关于德伯维尔大墓和她源生的征服者武士的姓氏,她缄口不语。对克莱尔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她觉得她之所以赢得了他的青睐,大半是由于她被当作了非传统的新人。

时令进展了,成熟了。再一年安置的花、叶、夜莺、画眉、金丝鸟这样一些短命的生物,安顿了它们的位置,仅仅一年之前,那里还是被另外一些东西占据着,那时候,这一些生物还不过是胚胎和无生命的粒子。朝阳的光照让它们抽放出芽蕾,伸长枝条,在无声的流动中充盈汁液,绽开花瓣,在无形的呼吸吐纳中散发着芬芳。

克瑞科老板奶牛场里的女工和男工们舒适安静地生活着,甚至是高高兴兴地。他们的位置或许是社会等级中全部位置里最幸福的,在生活最低需求这条线之上,在社会习俗开始束缚自然感情之下,俗套的时髦压力也小得多。

就这样度过了丰茂的时节,枝丫繁盛似乎成了户外的一个目标。苔丝和克莱尔不自觉地互相探究,老是平衡在热情的边缘,而又明显地未坠入其中,他们一直汇聚着,在不可抗拒的规律之下,两条河流必定要流入同一条山谷。

苔丝在她近年来的生活中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幸福,大约永远也不能再这样幸福了。她,举例来说,在肉体和精神上都适应这新的环境。这株幼苗在她播种的地方扎根在有毒的地层中,移栽到了深厚的土壤上。再加上,她——克莱尔也如此——依然站在偏爱和爱情之间未定的土地上;那里还没有渊深的抵达,也没有思虑的来临,以致要笨拙地询问:“这新的潮流将把我带向何处?对我的未来它意味着什么?它怎样对待我的过去?”

苔丝对于安吉尔·克莱尔现在还只不过是偶遇的现象——一个玫瑰色的温暖的幻影,刚刚才获得了在他的意识中存留的性质。这样,他允许了他的心被她占据,认为他这种全神贯注的探究,不过是一个哲学家对女性中一个极其新异的、鲜丽的、有趣的标本的关注。

他们继续相会,他们不能不如此。他们每天在那奇异的庄严的间隙相会,那熹微的晨光,紫罗兰色或粉红色的破晓;因为必须早早起来,在这里要起得很早很早。挤奶要准时做;挤奶之前先撇奶油,那要在三点刚过一点儿就开始。通常都是托付一个人,预备一个闹钟先吵醒,再叫醒其他的人;苔丝来得最晚,他们不久发现,她不像别人那样睡着了连闹钟也叫不醒,这差事就最常派给她了。三点钟刚刚敲过,嗖嗖地,一会儿,她就离开自己的房间,跑到老板的门口;再上楼梯走到克莱尔门口,压着嗓门使劲叫他;然后叫醒她的挤奶女工同伴。苔丝这时候穿好了衣服,克莱尔就下楼出门,走进了潮润的空气中。剩下的女工和老板通常还要在枕头上再辗转一阵,直到一刻钟以后才能露面。

黎明的半明半暗的灰色不是黄昏的半明半暗的灰色,尽管它们灰暗的程度是同样的。黎明的曙光那光亮似乎是积极的,黑暗是消极的;而黄昏的霞光积极的是黑暗和新月,光亮则相反是慵倦的沉寂的。

在这混沌的、奇异的、幽明的朦胧中他们走向奶牛躺的地点,常常使他想到复活的时刻。他很难想到那个抹大拉的女人[52]会就在他的身旁。其时所有景物都在灰色的阴暗中,他的伙伴的脸成了他注视的焦点,升起在雾气之上,似乎有一片磷光打在上头。她看上去幽渺惨淡,好像她只是一个幽灵在随意游**。实际上她的脸,并没有显露出这个样子,只是被东北方凄冷的晨光映射着;他自己的脸,在她看来也显出了同样的面目,不过他没有想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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