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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为了米豆的正义(第4页)

我不知渠在歆哋。

只记得在老家乡下,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打柴。

系,我要不停地从时间的洪流中挑选出这样一些时刻,把啯啲时刻从时间的漫漫洪流中执出来。我要做一只蛯?,要结一只蛯?膜,接着、等住,在时间的空气中。

合一只畚箕,虽有一只竹筢,冇见松树,只有疏捞捞啯草。一筢下去,收回来几根烂草尖……我憎恶打柴,企在坡上远望,连绵丘陵,望冇见大路,望冇见河。

我问米豆:记得外婆屋企冇?哦,他迷茫应道。

又问:你知我哋圭宁在歆只方向?

一个身穿红毛衣的女孩也来打柴,她肩着一只空畚箕……我吃惊地发现,她的毛衣是裸穿,外面没有罩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直接穿?衫在外头……?衫珍贵,万不可弄龌弄烂……我曾在新华书店墙上望见过水彩宣传画,一个戴红领巾男孩,就是噉啯穿了件深红色?衫在外面,他头顶斜上方,有一圈放金光天安门……我谂,啯个迎面过来啯打柴女孩可能来自特别大啯大城市,渠啯毛衣袖口破了,前胸黐了根柴草。渠望我一眼,我亦望渠一眼,然后她就行远了……

听闻他们全家都从大城市下放乡下……她失去的,远远超过毛衣,在所有的失去中,毛衣变得无足轻重……而米豆在勤勉拔草,他没看见这个裸穿毛衣的女孩。他撅着屁股揪住几根草出力扽,这种草根深茎韧,手掌勒出一道印也薅不下来……

阿年有防空洞、城镇和周边的山丘,翻起的新泥、丁字锄、山上的战壕和翻起的白骨、防空演习、啸叫的警报,珍宝岛、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我们由大姐李春一带回安陆县的山区乡下,汽车马上就开,米豆忽然冇见了,春一急得跳脚……晕车,汽油味重而浊而闷,四处压,直压入五脏六腑……想呕,呕冇出……呼吸不畅,四肢发软……五脏六腑翻腾,搅起胆汁,嘴里又酸又苦……第二日换了辆运生猪大卡车,车厢铺有层干禾秆,车顶盖一大幅油布,算是挡住了日头……卡车上一股六六粉气味,又浓又呛,三人猛咳,一声赶着一声咳,直到开车,车一开,就开始晕,我呕在禾秆上,再扔掉……米豆居然冇事。

米豆真系仁义,我冇带细侬渠带,他才七八岁,就知帮三个孩子揩鼻涕,不停揩,食指和拇指捏住鼻涕出力甩,甩冇开就蹭到台阶上或者灶间柴草,渠冇怕龌,渠自己亦系龌兮兮……他对陌生的一切安之若素,客家话听冇识,他乖,仿佛听识了……

当地吃萝卜腩——使一大镬水,萝卜整只放落,再加几大勺粗盐,烧一只树根蔸,熬个三天三夜,熬到一镬清水变成半镬黑水,萝卜呢,成了烂烂棕黑色,捞起放入瓦缸,吃饭时就使筷子夹上半截直接上桌。熬出的黑水做酱油,炒菜时放一点,菜虽有了咸味,颜色却令人生疑。

米豆竟然欢喜。

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日日都系黑糊萝卜腩。晚饭倒是有米饭吃,阿啲米饭亦无系煲啯饭,叫捞饭,连水带米一大锅煮开,再使一只竹筲,半熟啯米捞到一只小木盆,盖上盖,饭闷做熟。米汤呢,喂猪……晚饭啯菜时常系葱,葱可不是调料,它自己炒成一大盘,一人一筷子就光了。有新鲜木薯,生产队分啯……新鲜木薯剥皮切成片,用猪油炒,特别好吃,但五婶讲木薯要晒干放着。

有晏昼屋企没人,大姐带我入一间储物屋拿东西,里面大大小小坛坛罐罐,我闻到一阵熟悉啯咸萝卜香,我循味揭开一只小瓦罐,正正就系咸萝卜干,在圭宁特别普通啯嘢,在啯处系要藏住……我不停地吸鼻子。大姐企了一阵时,认为她有处理两根咸萝卜干啯权力,就打坛子掏出两根,去灶间舀了半勺水缸水洗过,我空口吃了。

米豆渠总冇谂回圭宁,总冇谂读书去学校。我日日夜夜谂,时常翻过一面山坡去睇阿边小学校,学校钟声(挂在屋梁的一截锄头)一响,我就一路狂奔,一直跑到教室门口……我从圭宁给自己带了支铅笔同一只作业簿,米豆什么都冇带……渠七八岁了,似乎不认识字。

我冇记得了,曾经在沙街二楼的黄昏中一次次“生”渠落来,但想起了曾教过他认识“的”字,我想揾本书考考他,但系一本书都揾冇到。

我带来的铅笔用来写信,我写俾梁远照……我问阿妈,我们几时可以回去上学,再迟回去功课就赶冇上了。之后日日等回信,等了半年,冇等到。有一种讲法系:远照再婚之后,让春一把两个孩子带回老家,意思系,李家的孩子让李家的人养,啯只系天经地义啯,当然就冇可能再回圭宁了……当然远照讲,怎么会!

除了打柴拔草、擦鼻涕、吃萝卜腩时的微笑,我再也谂冇出米豆的任何事情了。冇人想到他应该上学,他不惦记,仿佛安稳,从没听他念叨圭宁、妈妈……他也不生病,我生病了,发烧,全身发软,头昏,喉咙胸口都像有火浇,辣辣痛,又一阵冷。我睡梦梦见一只古怪石狮子,在梦中我眼泪滚落,吱吱出烟……还好米豆知道喊五叔,五婶捣烂葱姜做了一碗热粥,我吞落又呕出……病好了,人变得古怪,对一切视而不见,成日冇作声,也冇做工,无论打柴还是带孩子,自己发着呆,到了吃饭时径,就企到灶间门口,见一碟葱,或一碗椰菜放上桌,就自己舀饭,再搛一筷子菜,捧去睡觉屋,自己吃。

老家山区对我系一场噩梦,对米豆冇系,渠全身龌兮兮,但冇系因绝望而龌,渠龌得自在,冇人嫌渠龌,渠自己也冇嫌自己龌,有时唿声间望见渠笑,但不知渠为何笑……总之渠系一啲都冇委屈。我一向虔诚,啯时龌过渠,我不洗头,头发结成了饼就让它结,梳冇通就冇梳。我亦冇洗身,衫呢,有两只月冇换过了。日间夜晚我总谂,死了就算了,我啯龌系自暴自弃,米豆系自在。

撑船哥,撑我过,撑船老大哥,小心撑我过,快快撑我过,保你有老婆。

——北流童谣

阿间朝向公路啯房间,两张床摆成只直角,床底下摊住我同米豆啯解放鞋,每只鞋一层灰尘……我比米豆更钟意赤脚,阿张医院子弟合影,只有我一个人光着脚丫,照片上也有米豆,排倒数第二,头歪着,脸尖过他细时照片,他的脸越长大越尖……他的衫裤估计系自己洗的,我冇帮过渠,阿妈上班极忙……冬天撤下蚊帐春夏撤下厚被,都系我帮手洗晒……大件蚊帐被套装在桶里拿到河边,卷起裤腿下河,蚊帐被套向河里一抛,流水不断流过,在水里**几下就**净了……

我冇记得米豆同我一起洗过大件嘢,被铺蚊帐,一次都冇有……蚊帐被套都要两只人同时拧,一人一头,相反方向拧,两头的水挤到中间……我对面阿头系阿妈。我也谂冇起米豆做过别样:破柴、择菜、洗碗、扫地……渠系一个着忽略啯人,一只影子,一只食饭啯阵在饭桌上含住菜啯影子,若非与一道两位数算术题在一起,渠系模糊发虚无法对焦啯……

至记得渠有次尖叫一声,像只老鼠窜入一堆裤腿缝隙中……我八岁,奉母命去幼儿园接渠。龙桥街到县幼儿园系一条几里地啯远路,要穿过几只路口、一口塘、一段伴有沟渠啯公路、一只全县城至闹热啯菜行,阿条公路系繁忙啯省道(也许是),阿时径没有柏油,水泥珍稀,公路上铺砂子,不是河边沙滩的沙,而系细石砂,大卡车装住生猪鸡鸭拂拂开过,路面砂障挤到中央隆起一道屏障,任何车轮碰到这道砂障就扭一阵S步,若系单车,“唰”一声就跌倒了……所以,公路段养有好几匹马,马房就在登龙桥啯庙里,朝早五六点,马就出来了,它们钉了马掌啯铁蹄咼咼咼咼踏在龙桥街青石板上,一路留下热腾腾马粪……公路段的人拴只木平耙在马屎忽后尾,见啯件事情特别爽逗,我立时企停,睇公路段啯人双手压住木耙,耙耙耙耙,公路中间高低不一啯砂子耙成小山一堆,再匀匀耙向各处……马吃得好,屁股肥讷讷,屙屎在登龙桥青石板,我们每日上学都着绕过几泡马屎,但它们从来不在公路中间屙屎……

幼儿园地坪上只剩落米豆一个人,渠见到我几欢喜,我见到渠却皱起眉头,渠比我头脑中啯米豆又细了一圈,渠下巴更尖,面黄钳钳……我认为一个脸圆圆的小孩才应该系我细佬,而眼前啯只米豆系渠拙劣啯替代品,于是我立即把米豆看作另一个与我半生不熟啯小孩。我又睇了渠几眼,觉得渠仲系阿个米豆,但我同渠仍然不亲,于是我掠了掠渠啯衫尾脚:行路嘞,仲企着做乜嘢!我并不拉渠,喊渠跟住我后尾行……

我啯衫袋装了四五只杨梅,我边行边吃,我同米豆讲,杨梅好酸好酸簂,你一吃,牙齿就着酸掉,再也生冇出。米豆眼巴巴望住我,他从来冇吃过杨梅,也冇知乜嘢系酸,更冇明白牙齿酸掉的后果,他跟在我后尾,要半跑才跟得上我,我企停等渠,吃过啯杨梅核顺手掷向路旁水田……

行到菜行,我衫袋里杨梅剩了最后一粒,系杨梅里最冇成器阿种,无知怎样混入啯,极细只,细手指指尖粒噉大,青悲悲、硬杰杰,像铁阿样子,估计系只僵果,永远生冇大……系完全吃冇得啯,我俾米豆望了望,渠正要捏住,我一扬手就犏开了……僵杨梅落在人堆中,米豆大喊一声,不可思议,高速飙到杨梅落点,渠在人堆各式挤挤挨挨的腿罅爬来爬去、摸来摸去,几次差粒人踩着……我扽渠起,渠两只手掌满手都系泥,有几粒砂粒陷入渠又瘦又薄手掌肚,脸上也沾了泥,头发上仲有条禾草,系使来绑咸萝卜干的,渠啯鼻涕眼睇就要落入嘴里了,渠拼命嗍,嗍一下,鼻涕缩回去,马上又出来了,赶紧再嗍……忽然渠冇嗍鼻涕了,张开大嘴哭起来,哭得满面都系鼻涕。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震撼,我既震撼又迷惑,不明白米豆,为咩会没命地捡这只杨梅僵果,之后又没命地大哭……

各类水果对我而言极平常,伸手可得……我四岁时径防疫站后门有一樖龙眼树,我捡了好几块瓦砾,奋力掷向累累龙眼果,中弹啯龙眼噗簌簌落下好多只,我连喊带笑连滚带爬,我啯顽童时代就开始了……我偷果子主要冇系解馋,系为了爽逗。杨桃树上的杨桃子在叶子间闪闪烁烁若隐若现,我一望见不免手痒,奋力一跃一攀,执到手啯杨桃子都系酸啯,如果冇使铅笔刀切成片腌进玻璃瓶里,再坚硬啯大牙都顶冇住……番石榴树至矮树杈至多,哪怕没挂果我也要攀上树杈坐上半分钟,树杈低矮,逗人攀爬……稔子系野生,山上到处都是,圆鼓鼓又甜又软,有人执来卖,一分钱一竹唛……木瓜树至难上,太直了,又有树秧(即树汁),执木瓜要使一根竹竿顶……芭蕉我们冇要,但我们要执芭蕉花,吮阿里面啯汁水,有粒甜……我对黄皮果从不觊觎,知能止咳,但它生时太苦,即使熟了,皮亦系苦辣苦辣……荔枝至至好,伟大、岭南佳果,面对荔枝我胆小,有人守,或者有狗……小学一年级,芒果未熟,核仲未变硬,果肉仲系白的,我使铅笔刀削成小块使盐腌……无论腌几耐都系又酸又涩……李子也系,我在防疫站后门的青石板上,用石头捶阿只偷来啯李子,也用盐,盐系炊事员小罗俾啯……

米豆没命地大哭,满脸鼻涕,他像一只满面鼻涕啯老鼠,令人可怜。我开始哄他,但不知怎样哄,尽管已经八岁,但我从未哄过细佬。我在三十岁之前讨厌细佬,尤憎恶啼哭细佬,尤其是,哭得满面都系鼻涕的细佬……我谂起大人哄小孩睡觉,哦哦——侬厄睡觉觉啰——我伸手胡**摸他的头,哦哦,米豆,哦哦米豆……他抽搐两下,立即冇哭了,老鼠获得一粒无形大米,立即乖起来……而我对他稀薄的姐弟之情也就此启动,我意识到,作为阿姐,如果占了上风,就应该及时抚摸阿弟的头。

无形的大米对老鼠如此重要,我心有恍悟。

我时常疑惑米豆到底系无系我屋企啯,我冇太记得见过渠,冇记得同渠在一张饭台吃过饭,也冇知渠到夜睡在歆地,渠忽然就冒出来了……我问阿妈,米豆细时在歆?我好像冇太见到渠。阿妈讲:阿阵时我下乡啊,冇就系跟外婆嘞,冇跟外婆跟乜人?她以反问的形式完成了回答。

哦,系,跟外婆在香塘乡下……坐在地坪满地晒着的狼蕨(一种长得像凤尾的草,做柴)中,旁边有只花鸡乸带一窝鸡崽,仲有一只柴狗,不远处有间泥砖屋,间屋隔成两细间,一间堆着晒爽柴草,顺便铺了只鸡窝供鸡乸生蛋……另一间系粪坑,有两块砖,中间铺有禾秆灰,一屙屎,草灰就裹住屎了,冇龌亦冇臭,文明程度罕见……米豆在外婆家起名俾五个舅父:磨谷舅父、担水舅父、破柴舅父、江西舅父、阿宝舅父,一种芥菜渠命名为红丝芥菜,一只细鸡崽,渠命名为侬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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