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碧游宫内（第3页）

闷响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周师兄躺在石阶上，道袍散乱，先前那股凶狠暴戾的气息荡然无存。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脸色苍白，额头的冷汗混着石阶上的尘灰，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污痕。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受了惊吓、心神不宁的普通修士，甚至带着点茫然的可怜。

“周师兄！”

“你没事吧？”

同行的几位弟子惊呼着围了上去，有人蹲下身去扶他，有人警惕地看向李玥寰，眼神复杂，惊疑、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刚才那突兀暴力的本能抵触。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一位年长些的女修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困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突然就……就这样？”

周师兄被她扶着坐起，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气音，眼神游移，不敢看任何人，最后低下了头。

“我……”他声音沙哑：“我不知道……突然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个瘦高个的男弟子皱眉插话，目光在周师兄和李玥寰之间来回扫视：“周师兄，你以前认识石矶师叔？还是和这位师妹有过节？从来没听你提过啊？”

李玥寰安静地站在几步外，看着这一切。山风吹动她素色的道袍下摆。

她非常确定，在周师兄暴起出手的那一瞬间，他眼底深处曾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非人的幽光。

她也同样确定，无论是石矶的记忆，还是碧云童子零碎的人际认知里，都从未有过这位“周师兄”的痕迹。他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这个人有问题。但问题不在私人恩怨，不在宗门倾轧。那种突兀的、过载的恶意，那种与平日性情截然相反的暴起，以及动手时那种不顾自身、近乎“任务执行”般的决绝……原因显然不同寻常。

围在周师兄身边的几位弟子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迷茫。有人低声对同伴道：“确实奇怪……周师兄平日虽然……但从未如此失态过。更别说对石矶师叔一脉……他以前压根没提过。”

“会不会是练功出了岔子？心魔侵扰？”有人猜测。

“不像啊……刚才那样子……”

他们低声议论着，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有人试着给周师兄渡些温和的灵气，帮他平复翻腾的气血。

周师兄终于缓过气来。他坐在石阶上，双手撑着膝盖，呼吸渐渐平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涣散褪去些，换上了更浓的茫然。明明是他先挑事动手，此刻脸上却写着惊吓，懵懵懂懂，像刚从一场混沌的噩梦里醒来，还没弄清梦里梦外的界线。

身边人七嘴八舌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石矶师叔一脉有什么过节？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师兄听着这些问题，脸上露出更深的困惑。他摇头，又摇头，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努力从一团乱麻里理出线头，却徒劳无功。

“石矶……石矶师叔？”他喃喃重复，语气里是真实的、不带作伪的陌生感：“我不认识啊……从来没见过。碧游宫里，也没说过几句话。”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

“那你刚才——”那瘦高个弟子忍不住追问。

周师兄猛地抬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悸，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言行。他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声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是突然，心里头一股邪火，冲上来，话就……手就……”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显然自己都被自己的行为弄糊涂了，却又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些恶毒的咒骂，那暴起的一爪。这记忆让他更加无措，甚至打了个寒噤。

他转向李玥寰，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旁边人按住。他只能半坐着，朝李玥寰的方向不住拱手，声音发颤：“这位……这位师妹，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刚才，鬼迷心窍了，定是练功走了岔子，冲撞了师妹……我，我给你赔罪，赔罪……”道歉的话说得混乱又急切，听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旁边几人看着他这副模样，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余下满腹疑窦。有人转向李玥寰，也跟着拱手，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这位师妹，实在对不住。周师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还望师妹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玥寰身上。

就在这一瞬，李玥寰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异样。

那些目光，来自周师兄，也来自周围这几名弟子。不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也不纯粹是看热闹或表达歉意。那更像是一种……正大光明的窥探。视线黏着，专注，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隐秘的攻击性，仿佛要将她从头到脚，从外到内，仔仔细细地刮擦一遍，寻找着什么，确认着什么。

这感觉只存在了一刹那。

周师兄还在语无伦次地道歉，周围人低声劝慰。山风吹过，林叶沙沙作响。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窥伺，只是她的错觉。

但是她明白，这碧游宫，是不能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