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六,霜降前四日,北风起。
叶舟站在三江口的石堤上,咸腥的江风灌满衣袍。江面百舸争流,漕船、渔舟、客舫穿梭如织,唯独不见那三艘品字船。
“查清楚了。”赵虎顶着风跑来,“品字船队上月刚从倭国回来,按理该休整半月。可甘老七三日前突然下令,要他们霜降日出海。”
“货物呢?”
“说是生丝、茶叶、瓷器,都是寻常货。”赵虎压低声音,“但今早码头有伙力夫中暑,抬的箱子摔破了,漏出些东西。”
他从袖中摸出块碎片。灰扑扑的陶片,内侧却闪着金属光泽。
“铅?”叶舟捻着碎片,心头一沉。铅这物件,民间少用,官家却离不开——火铳的弹丸、弓箭的配重,都少不了它。
“甘老七在哪?”
“在漕帮总舵,说是病了,闭门谢客三日。”
叶舟望向江心。铅块、提前出海、抱病的漕帮二当家。。。。。。这些碎片背后,隐约现出个可怕的轮廓。
未时二刻,叶舟带着老周来到漕帮总舵。这是座三进宅院,青砖高墙,门前蹲着对石狮子,比寻常衙署还要气派。
门房是个独眼老汉,验过官凭后慢悠悠道:“甘爷染了风寒,不见客。”
叶舟亮出陶片:“漕运衙门接到举报,说贵帮私运禁物。甘爷若不见,只好请他去衙门说话了。”
独眼老汉瞳孔微缩,僵持片刻,终是侧身让路。
甘老七半卧在榻上,面色红润得不像病人。见叶舟进来,他懒懒拱手:“劳烦典史亲临,实在是。。。。。。”
话未说完,叶舟已掀开他榻边的暖炉。炉灰里混着些黑色颗粒,带着硝石特有的气味。
“甘爷病中还要捣鼓火药?”叶舟拈起粒黑渣。
甘老七笑容僵住,随即叹道:“实不相瞒,前日库房失窃,丢了些制烟花的物料。老夫怕担干系,这才称病追查。”
“追查可有结果?”
“有些眉目了。”甘老七击掌三下,两个汉子押着个遍体鳞伤的人进来,“这就是窃贼,昨夜抓到的。”
那人抬头,叶舟心中剧震——竟是天妃宫那个老庙祝!
老庙祝眼神涣散,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甘老七突然咳嗽一声,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垂下头。
离开漕帮时,叶舟在照壁前驻足。影壁上的浮雕是八仙过海,其中铁拐李的葫芦刻得格外精细,葫芦嘴处有个新蹭的痕迹。
当夜子时,叶舟再访天妃宫。后殿偏房烛火通明,老庙祝的尸首悬在梁上,脚下倒着张凳子。
“自尽了。”看守的漕帮汉子道。
叶舟不动声色地检查尸首。老庙祝指甲缝里嵌着丝线,与甘老七今日所穿绸衫的织法一般无二。
“典史请回吧。”汉子皮笑肉不笑,“帮中事务,不劳官府费心。”
回衙路上,叶舟特意绕到三江口。品字船仍不见踪影,却见杨墨染独自站在望江楼旧址前,望着江心出神。
“杨小姐好雅兴。”
杨墨染转身,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叶典史可听说过‘镇海印’的传说?”
叶舟心头一跳。
“据说此印最后一次现世,是在嘉靖年间的抗倭战场上。”她轻声道,“持印的将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沉印于海。”
“小姐为何说起这个?”
“家父整理故纸,发现些有趣的事。”她递来张残页,“那支品字船队,每月初七、廿三必出海,雷打不动。”
叶舟接过残页,上面记载着隆庆二年某次出航记录。特别处在于,cargo栏写着“倭国硫磺”,经手人签名却是“周明远”。
周。。。。。。通判的周。
他猛然想起,王守仁说过周通判的祖先曾出卖明月义军。若周家与倭寇早有勾结,那镇海印的下落。。。。。。
“周家祖宅可在宁波?”
“早拆了,原址在建新的市舶司仓库。”杨墨染指向江东岸,“就在品字船常停的码头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