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炳元脸色一沉,佘芯看向他时又恢复如常:“早已打点好了,夫人不必担心。”
佘芯没说放不放心,朝自己的住所走。秦炳元追上去问:“那孩子的事……”
佘芯说话从没有这么轻过,仿佛心气都被耗尽了一般闭眼,又睁开:“稚子无辜,你想接回来就接回来。”
秦炳元把小壶手里的披风拿过来,走一步跟一步地替她披上:“岳丈那儿……”
佘猛不知是不是听见消息,正在往京城赶,吴地路途遥远,他又年老体迈,却为了女儿的事连夜纵马,如今带着亲卫已经赶到距离皇城不到百里的地方。
他是真正陪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到如今手中还有兵权。此次当真盛怒,直接离开了驻兵地。
“父亲久不来皇城,我会好好招待。”
佘芯披上他手中披风只觉得浑身寒冷,咳喘了几声才再次:“父亲年事已高,别让他为这种小事劳心。待他落脚京城,我会让他进宫向陛下请罪。”
“我与岳丈多年不见,自然要满饮一杯。至于请罪的事……岳丈接连奔波,我会先一步替他向陛下说明。”
秦炳元抚了抚她的肩膀,隐下眼底算计和森冷:“多谢夫人体谅。”-
四月初,陆怀难再次迈入皇宫大门,巍峨城墙接天连地。一名大臣为他领路,穿过庄严高耸的层层宫墙,渐入中心。
这是皇宫,权力和地位的正中央。能站在这里的人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一个普通百姓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走到这里,从县衙到州府,从州府到皇城,再从皇城到禁宫。
千官环佩,满朝朱紫贵。
巨大而鲜明的台阶摆在面前,台阶上站满官员,所有人中龙凤汇聚于此,俯首低眉。更远更高的地方是明黄龙椅,少年天子笑坐其间。他戴一顶金丝蟠龙冠,大红织金衮服流云而下,尊贵不容侵犯。
太监一挥拂尘,尖细嗓音穿透鸿蒙天地,唤醒神智:“传——考生进殿——”
“传探花——”
“传榜眼——”
“传状元——”
陆怀难闭眼,宽袖之下双手紧握。他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最先是一道少年笑意盎然的声音,再接着是大臣们齐声,最后传到自己耳边。
陆怀难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他一次又一次俯首,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的阵阵回声,于无数个寒窗苦读的深夜。
“草民陆怀难——”
他闭眼,磕头,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砖:“叩谢……皇恩。”
……
“都围着新科进士说话呢,崔大人你不去?”
崔有才笑了:“进士每三年都有,谁还不是进士了?”
王持中挤兑他:“崔兄,我可记得你是那年的探花吧?怎么,心生嫉妒了?我可是听说陛下对这位状元很是倚重,让你们崔家在前边替人开路呢。”
崔有才一笑置之:“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王持中开玩笑:“陛下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我看你还是赶紧去说两句话,毕竟大家以后同朝为官,少不得有打交道的时候。万一人家就飞黄腾达了呢?”
崔有才:“我不日便要离京,这机会还是让给王大人吧。”
“你真要去治水?”王持中喝了口酒叹气道,“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的,淮河一带水患那么严重,稍有差池就是全家掉脑袋的大事……”
崔有才轻描淡写:“春汛已经如此,夏季暴雨洪水更要令陛下烦心,总要有人去。”
“话是这么说主动请缨和被派去治水到底不一样,唉……你……不是我说你……唉,你父亲也不同意,你待在京中就是一生荣华安稳,虽不得重用也绝不会身陷险境……何必如此。”
崔有才:“泱泱大国若人人推卸责任只求富贵而不做实事,朝堂岂不形同虚设?我心意已决,持中兄不必再劝。”
王持中不说话了,只唉声叹气。二人一路沉默坐上车架一同前往宫外的皇家园林。曲水流觞,琼林宴在那里举办。四月,正是芍药盛开的时节,千朵万朵,争奇斗艳。一水之隔是雕栏画坊,那里站着京中贵女,女儿家银铃般笑声顺水而下。
“让让,让让。”
王持中从推杯换盏中硬挤出来,一巴掌拍在崔有才肩上:“好家伙,你在这儿偷懒,喝得我路都站不稳了……嗝……我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看不见……嗝……影。”
崔有才坐在一处风景绝美的地方,留给他一个冷漠忧伤又些许唯美的背影。
天热,喝酒上头,王持中卷着袖子拉他:“来来来一起喝两杯,行酒令你来不来,刚我被人灌了好几杯,你给我把场子找回来。”
崔有才还没说话,只见不远处那新科状元费力地从一声声“恭喜”中挤出来,硬是穿过重重人海艰难站稳,拱手谦逊道:“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