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敏锐地察觉到,严胜身上某种生机正在悄然流逝。
自从那日练武场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静,也愈加完美——完美得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每一分表情、每一句话语都合乎礼度,却也因此失去了温度。
他依然会准时出现在书房,会耐心指导缘一握笔的姿势,会在父亲面前得体地赞誉弟弟的进步。
可只有时玖能看见,他独自练字时笔尖越来越沉的力道,以及夜深人静时,他望向窗外那漫长而空洞的凝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玖明白,若继续将他困在这处处皆是缘一“天赋”反照的宅邸里,这个骄傲的少年终将溺毙于自我否定的深潭。
他需要看见,这世上并非只有一种光芒值得被仰望。
机会来得恰逢其时。
家主外出巡视领地,府中需采买一批过冬物资。这本是管家的职责,时玖却以“需少主熟悉庶务”为由,征得了夫人的同意。
“我不去。”书房里,严胜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划出平稳的轨迹,“这些琐事,自有下人操办。”
“正因是琐事,才需少主知晓。”时玖立于案前,声音平和而坚定,“米价几何,布帛优劣,皆是治家之基。夫人也认为,您该去看看府外的天地。”
听到“夫人”二字,严胜笔锋微顿。良久,他才搁下笔,抬眼看向时玖。
“一个时辰。”他淡淡道,“不可耽搁太久。”
……
冬日的城下町喧闹而鲜活。
严胜走在街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姿态依旧端雅如竹,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对这份嘈杂的不适。
时玖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留意着四周,也留意着他。
经过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铺时,她停下脚步,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红豆馒头。将其中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到严胜面前。
“暖手。”她轻声说。
严胜垂眸看着那个冒着白气的馒头,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他转过身,以袖掩面,极其迅速地咬了一小口。
甜软的豆沙在舌尖化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他咀嚼得很慢,背对着时玖,许久才低声道:“尚可。”
时玖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他们继续前行,时玖不时停下,与商铺掌柜核对货品、议定价钱。严胜起初只是静立一旁,神情疏离,渐渐地,目光却被她从容周旋的姿态吸引。
她说话时语气总是温和,却条理清晰;面对商贩的夸饰与抬价,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指出实情,又不失礼数。那些他从未留心过的庶务细节,在她手中变得井然有序。
原来治家,不止是读圣贤书、练无双剑。
这个认知,让严胜心中某处微微松动。
变故发生在他们即将返程时。
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喧闹:“我的钱袋——!”
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跌坐在街边,指着远处一个狂奔的瘦小身影哭喊。那身影攥着一个破旧的布袋,在人群中左突右窜。
严胜几乎是本能地动了。
他并未拔刀,只是身形一闪,便已穿过人群,几步追至那贼人身后。那贼人慌不择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却不知那是条死路,尽头便是护城河。
“放下。”严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