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楼外远处的山峰之上,阿容静静地矗立着,站在山风凛冽处,她的身影身影单薄却笔直,像一杆插在岩缝里的青竹。
紧贴在她腿边的夜月左边跳跳右边跳跳,圆眼睛锁着几步外阿容左手边那个沉默的少年,如果还能称之为少年的话。
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便是失去双臂的花风云,今时的他不似往日般傲气凌人,反之变得十分沉默寡言,眼中满是疲惫,他站在那里,山风灌满他空荡的袖管,猎猎作响。
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容静静看着他,在她眼中,花风云此刻的状态,比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好不了多少。剧烈的创伤、信仰的崩塌、身体的残缺,三重打击几乎碾碎了他尚未完全成型的人格。
他站在这里,更像是一段尚未处理完毕的悲剧余烬。
夜月“咕”了一声,脑袋蹭了蹭阿容的小腿,像是在催促,又像是表达对这种沉重氛围的不适。
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后的死寂,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令人心头发沉。
远处的望云楼里欧阳琳安置着一切,办理着自己儿子的葬礼,驱散望云楼里其他人,最后她静静地站在棺材之前,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眼神里满是决绝和平静。
阿容的目光落在望云楼之外的山林上,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带着些许肃杀,有着几个人在望云楼外监视着,她知道是宇文天派来的心、欲、怒三海主宰三人,他们在望云楼外埋伏,阻止任何人出入。
她在这里等待着一场爆炸,一场命运的结束。
山风呼啸,掠过阿容的衣袂与发梢,她却站得纹丝不动,仿佛与脚下的岩石融为一体。她的目光没有落在花风云身上,而是投向更远处的望云楼,那栋刚刚经历过血泪洗刷的楼宇,此刻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剪影。
良久,阿容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清晰:“冷剑白狐的剑,很快。”
花风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空荡的袖管被风扯动,他没有抬头,仿佛那声评价与他无关。
“但还不够快。”阿容收回目光,终于转向他,“在你的心放弃抵抗,选择用死亡终结愤怒之前,我的气先一步锁住了你的心脉。愤怒的火焰熄灭后,身体会更快地滑向死亡。你那时,已无生意。”
花风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
“我读过你的故事。”阿容继续道,语气像是在分析一件器物的构造,“从被隐瞒的身世,到被灌输的仇恨,再到真相揭露时的崩塌。你的生命轨迹,在那一刻之前,几乎完全由他人的意志和错误铺就。你的愤怒是真的,你的绝望是真的,你的想死,在那一刻也是真的。”
她顿了顿,夜月轻轻跳上旁边一块矮石,歪头看着花风云。
“但死亡是一个过于简单的句号。”阿容的声音里听不出褒贬,“它终结痛苦,也终结了所有可能。你的母亲选择用复仇书写一生,最终写到了绝路。你现在也有一个选择:是让这个由他人开始的错误故事,用你的死亡来草草收尾,还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山风似乎填补了那刻意的留白。
花风云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眶深陷,眼神浑浊,像两潭搅满了泥沙的死水,他看向阿容,这个陌生女子有着他无法理解的平静,仿佛刚刚只是从路边捡起一片落叶,而非干预了一场生死。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的,“……救我?”
“可能是我觉得爱便是爱,爱不应该参杂那么多东西。”阿容轻轻地说。“也可能是我觉得一个母亲不应该为了一些杂事而付出自己的一生和自己的一切,而那些杂事在我看来那只是无意义的付出。”
“爱是纯粹的,不是用来付代价的筹码。”
阿容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惊不起波澜,却直直沉入花风云混沌的眼底。
他空荡的袖管在风里飘,像两片残破的旗,他看着阿容,这个陌生女子眼中没有悲悯,也没有鼓舞,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仿佛她刚才说的话,和说今夜有风没什么区别。
可那句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被恨与痛填满的胸腔。
爱?他还有资格谈爱吗?那个被他叫了十几年母亲、却编织谎言让他去杀父的女人,她的爱是什么?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对他拔剑相向、骂他母亲毒心毒性的男人,他的爱又是什么?
他的出生是一场算计,他的成长是一个谎言,他的仇恨是一个笑话,连他最后想要用死亡维护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愤怒,都在冷剑白狐的剑下碎得干干净净。
他还有什么?连双手都没有了。
“我……”花风云的嘴唇颤抖,声音破碎,“我连握剑的资格……都没有了。”
“剑,只是工具。”阿容的目光落在他空荡的袖口,“工具断了,可以换。手没有了,还有其他方式握住东西。但心若是认定了自己一无所有,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微微偏头,夜月在她的怀里轻轻“咕”了一声,圆眼睛看着花风云,仿佛在印证她的话。
阿容不再说话,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再次望向望云楼,风告诉她宇文天来了,他带着围在望云楼的三人进入望云楼,她的目光像是穿过浓密的树叶间落在他们身上。
低头看着夜月,“你该干活了。”
夜月歪了歪头,拍着翅膀,“咕咕咕——”
阿容沉默了一会儿,“若是干得好,再加一块小鱼干。”
“咕咕!”夜月忽然就兴奋起来,直接从她的怀里跳起来,扑腾着翅膀还没有掌握好平衡掉下悬崖。
“它不是猫头鹰吗?怎么不会飞啊。”花风云被它一惊,刚才的复杂心思一下就被夜月搞没了,“虽然不高,但摔下去也会出事。”
一个巨大的翅膀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是夜月,刚刚在阿容怀里还是只有肥猫的尺寸,一下子就变得快有半个人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