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在半空中轻巧地舒展羽翼,那对骤然展开的翅膀足有半人之宽,灰白相间的羽毛在山风中有序地拂动。
它稳稳悬停在悬崖边,回头朝阿容“咕”了一声,圆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随即转身,像一道无声的灰色闪电,没入下方苍郁的林海。
花风云怔怔地看着它消失的方向,一时竟忘了言语。刚才那笨拙的坠落与此刻矫健的飞行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这只奇异鸟类的某种恶作剧。
“它会飞。”阿容淡淡陈述,仿佛在说天是蓝的,“只是平时懒得飞。”
夜月在天空的身影一时大一时小,欢快地在树林间玩耍,不断地摆动着它的舞姿。
山风更烈了些,带着夜月离去时羽翼扇动的余波,扫过花风云苍白的面颊。他望着那灰色身影消失的密林,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空荡的袖管。阿容那句“心若是认定了自己一无所有,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像山谷里的回音,在他一片死寂的胸腔里反复撞击,找不到落脚点,却也驱不散。
“宇文天进去了。”阿容忽然说,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在说茶凉了。
花风云猛地抬头,眼中那潭死水终于被砸入了一块巨石,惊起剧烈的、痛苦的涟漪。恨意、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母亲欧阳琳处境的焦灼,瞬间攫住了他。他想冲向望云楼,脚步刚动,却因失去双臂无法平衡,踉跄了一下。
阿容没有扶他,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目光依旧锁着远处的楼宇。
“你现在去,能做何事?”她的问题直接而冰冷,“用眼神杀死宇文天,还是用这残躯,为你母亲的决绝陪葬?”
花风云僵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无力。她说得对,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一个连站立都需重新适应平衡的废人,能做什么?
“我母亲她……”他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她要做什么?”
“结束。”阿容的回答简洁到残酷,“用她自己的方式,结束宇文天带给她的噩梦,也结束……她认为加诸在你身上的错误。”
“不……她不能……”花风云摇头,眼神混乱,“她……她是为了我……”
“也许。”阿容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通透得让他无所遁形,“但这是她的选择。就像你刚才选择赴死,是你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可我没有选择!”花风云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出来,眼眶赤红,“我的出生是错误,我的仇恨是灌输,我连想死都……都被你阻止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选择如何看待过去,选择如何面对现在。”阿容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选择是让失去双手成为你余生的全部定义,还是仅仅把它当作一个……比较麻烦的起点。”
她顿了顿,远处望云楼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喝,随即是兵器交击的锐响,短暂而激烈,夜月的身影并未再现,但林间惊起的飞鸟,显示着下方的暗流涌动。
“宇文天带了三海主宰进去,”阿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花风云解释,“你母亲并非毫无准备,至少,她为你清空了楼内其他人,选择独自面对,这是她的战场,她的了结。”
花风云剧烈地喘息着,望着望云楼的方向,身体因为极致的紧绷和无力而微微颤抖。他恨宇文天,恨那个毁了他母亲一生、也间接毁了他的男人。可此刻,除了恨,还有一种更深的恐惧,对即将发生、他却无法阻止也无法参与的结束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他转向阿容,这个神秘出现的女子,救了他,说着他似懂非懂的话,身边还跟着一只神奇的猫头鹰,“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管这些事?”
阿容收回望向望云楼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暮色渐浓,为她清冷的面容镀上一层朦胧的暗金。
“我是阿容。”她简单地回答,“在这里,是因为受人之托,确保一些事情不会波及无辜,也确保……该结束的,能干净地结束。”她看了一眼花风云,“至于你,或许只是恰好站在了风暴的余波里。”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震人心魄的巨响,从望云楼方向传来!并非木材碎裂的声音,更像是什么厚重之物内部爆开,伴随着砖石崩塌的哗啦声和隐约可闻的,戛然而止的惨叫。
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山林瞬间死寂,连风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花风云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直直地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只见望云楼顶层的一角,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埃与火光的浓烟,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结束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阿容静静地看着狼狈从烟尘中突出的宇文天四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极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尽潮起潮落般的了然。
夜月的身影如同一道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下方林间掠出,飞至她的身边突然变小,稳稳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夜月生气地咕咕咕叫,不断地在她手臂上跺脚,向阿容告状说,“咕!咕!”
“嗯,我知道了。”阿容点着头,安抚着它,“这是意外因素,不是你的错,嗯,小鱼干还是会给你的。”
“它去哪儿了?望云楼那边怎么样?”花风云看到从望云楼飞回来,他很是焦急想要知道自己母亲怎么样。
“虽然并不在意料之中,但你母亲的运气不错。”阿容整理整理自己被吹乱的衣裙,“有人救了她。”
山风卷着硝烟与尘埃的气息扑来,花风云僵在原地,那句“有人救了她”在耳中嗡嗡作响,一时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救?在那样玉石俱焚的爆炸中?
他空荡的袖管无意识地颤了颤,干涸死寂的眼眸深处,像是被投入一颗火星,骤然迸出一点微弱到近乎虚幻的光。那光摇曳着,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绝处逢生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