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要撞到阿容身上,却又被她周身那股无形的疏离感隔开。
阿容并未直接回答。她垂眸,指尖轻抚过夜月颈部的绒毛,夜月咕咕地蹭了蹭她,圆眼睛却瞥向花风云,带着点鸟类特有的、事不关己的好奇。
“一个本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人。”阿容抬眼,目光投向爆炸烟尘渐散的望云楼,那里仍有零星的砖石滚落声,但已无兵戈交击的动静,“一个……或许连你母亲自己都未指望的变数。”
她说的平淡,花风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该出现的人?变数?难道母亲并非孤注一掷,还留有后手?还是……真有天意?
“我母亲……她现在如何?她……”花风云语无伦次,想问是否受伤,想问是否安全,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起来。巨大的情绪落差抽干了他仅存的气力。
“还活着。”阿容给出了最核心的答案,截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受了冲击,但性命无碍。救她的人,正带她离开。”
她顿了顿,补充道,“宇文天和三海主宰,被爆炸和突然的袭击扰乱了阵脚,未能得手,已暂时退走。”
活着。无碍。离开。
这几个词像暖流,又像重锤,砸在花风云冰封的心湖上,冰层喀嚓作响,底下汹涌的、被他强行压抑的所有情感,对母亲安危的恐惧、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对命运不公的怨怼,以及那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对“生”的眷恋,仿佛都要破冰而出。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失去双臂的身体难以维持平衡,晃了一下,最终颓然坐倒在旁边的岩石上。不是虚弱,而是某种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松弛,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虚无与疲惫。
“为什么……”他低下头,碎发再次遮住眼睛,声音闷在喉咙里,“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既然只是……确保事情干净结束,我母亲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这样一个废人,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是他第二次问“为什么”。第一次是关于他自己的生死,这一次,是关于母亲的消息。问题不同,内核却一样,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否定,是对被卷入命运洪流却无力自主的绝望。
阿容终于转过身,正面看着他,山风将她素白的衣袂吹得向后飞扬,她却像扎根于山岩,纹丝不动。暮色更深,为她清冷的面容蒙上暗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古井,映不出太多情绪,却仿佛能看穿一切伪饰。
“因为她的选择里,有一部分是为了你。”阿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风声,“即使那选择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即使方式未必是你所能接受。知晓结果,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是你作为这段因果的一部分,应有的权利。”
她顿了顿,夜月在她手臂上轻轻换了个姿势。
“至于废人……”阿容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既无同情也无激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个词,是你自己贴上的标签。手没了,武道之路或许断了。但人活着,就不止一条路可走。关键在于,你是愿意继续躺在废人这个词上,任由它吸干你所有的可能,还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花风云空荡的袖管,又移向他那双因情绪激荡而微微颤抖,却依然完好的腿,最后落回他死气沉沉却仍映着天际最后一缕微光的眼睛。
“……还是用它,去重新丈量脚下的路,看看一个失去了双手的人,究竟还能握住些什么。”
山巅一片寂静,远处的望云楼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袅袅余烟,像一场盛大悲剧落幕后的布景。
林间的风声,夜月偶尔的咕噜,以及花风云自己粗重而后渐渐平缓的呼吸,构成了此刻全部的声响。
“走吧,我们去找她。”
阿容将夜月抛起,飞在空中的夜月一下子就变大了,带着花风云一同落向夜月宽阔的背脊。
夜月发出一声低沉却平稳的鸣叫,双翼展开,乘着山风滑翔而下,往远处的天空飞去。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天际,整个武林盖上了一层黑色纱布,但对于常常在夜晚里生活的夜月来说,夜晚的天空便是它的天下。
夜月飞得很快,在月亮还未至山坡,便到了地方,落地时,夜月的身形已悄然缩回寻常猫头鹰大小,轻巧地跳上阿容肩头。
花风云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一半是因飞行带来的眩晕,另一半则是近在咫尺的,即将面对母亲的恐惧与茫然。
望着这个地方,花风云甚是迷茫,到了地方?目光望去不见一人,全是破损的垃圾,看着很是腌臜。
“姑娘,我母亲人呢?”
阿容并未回应,则望着地面之下,礼貌地说:“前辈,还请出来见一面。”
一阵疾风起,携带着此地的风沙从远处疾驰而来,阿容一只手拎着花风云跳了起来,轻松躲过了风沙。
“唉唉唉,丫头,你还是有两下子”风沙消散,一个矮小的小老头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站在肩上的夜月一见面就炸了,用翅膀指着他不断说,阿容一见面便知,直接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阿容,打扰前辈清净了。”
然后对着花风云道:“这位便是救了你母亲的前辈,还不多谢前辈。”
花风云虽不明所以,还是相信阿容,也跟着恭敬感激地深深鞠了一躬,“晚辈花风云,多谢前辈救我母亲。”
风沙落定,那矮小老者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在阿容与花风云之间扫了个来回,尤其在花风云空荡的袖管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谢就不必了,”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点山野间的粗粝气,“老夫救人,从来只凭一时兴起,不问缘由,也不图报答。那丫头……”
他顿了顿,下巴朝某个方向微微一抬,“在那边山洞里歇着,受了些内伤震蕩,又心力交瘁,昏睡过去了。性命无碍,调养些时日便好。”
花风云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朝老者示意的方向冲去,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刹住,回头看向阿容,眼中是询问,也是征询许可的复杂神色。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短短片刻的剧变与阿容那番话后,他对这个神秘女子的态度,已从最初的抗拒疏离,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阿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去吧。”